再一次被老马征服了。
看完老马的《百年孤独》,认为他是一个牛逼的作家;看完《霍乱时期的爱情》,认为他真的无愧于“二十世纪文学标杆”的称号--一个伟大的作家,是李太白和杜工部的结合体:既充满了太白式的天马行空、汪洋肆,又有着杜工部的忧思哲理。
我心甘情愿地成为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粉丝。
面对如此鸿篇巨制,任何评价都是无力苍白的。不如换个方式写读后感,以情节为骨、原文为筋肉,把全文串联起来,看看老马是如何用独特的语言、深邃的思考让一个简单的、日常的、让人感到忧伤和快乐的爱情故事变得无与伦比的精彩和有趣。
故事的发生地依然在充满了魔幻色彩的哥伦比亚和南美洲,以肆虐当地的霍乱为背景。事实上,霍乱描写的并不多,不过让爱情显得更加痛苦、神秘和珍贵。
正如上面所说,故事很简单--通常来说,爱情故事都很简单:男主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喜欢上了女主费尔明娜·达萨,女主父亲不同意,费尔明娜·达萨嫁给了高贵富有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男主终生未娶,只是和不同的女人厮混,体验着不同的情感,等待着乌尔比诺医生的死亡。半个世纪后,医生死了,男主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机会,经过努力终于和女主走到了一起。
简单而狗血的剧情,因为老马的演绎而非同寻常。
1.恋情的开始,以及分别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喜欢上了费尔明娜·达萨。
他看到了她,“正是这偶然的一瞥,成为这场半世纪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
他喜欢她,“她走路的样子就像一头小母鹿,仿佛完全不受重力的束缚似的”,“慢慢的,他将她理想化了,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全都归属于她。”
他对爱情的向往被他的母亲知道了,他的母亲“被儿子的纯真爱情感动得老泪纵横,尝试用自己的智慧之光为儿子引路”,并且,“阿里萨是个随性的黑白混血女人,向往幸福,却为贫穷所累。她对儿子的痛苦感同身受,并从中得到满足。”(他是私生子,由她的母亲独自抚养)
于是,他每天到花园里等候,做一位“清瘦的哨兵”,只是为了能看她一眼,真是可敬、可爱的纯真初恋。
他们相恋了,被她的父亲给发现了。她的父亲去找他,“这场会面没有任何人的力量能够阻止,因为它是两人命中注定的”,她的父亲对他说“年轻人,跟我来,我们聊五分钟,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
她的父亲希望“一个美丽的、受过古典教育的女人有机会通过一桩美满的婚事获得新生”。然后,她被父亲带着去旅行了。
他们之间保持的“狂热的通信”,他向她求婚了“但当接到正式求婚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第一次被死神抓伤了”,她回应“好吧,我同意结婚,只要你保证不逼我吃茄子。”
在她旅行的这段时间里,她和她的表姐表妹们住在一起,谈论各种事情“一天晚上,她像每日那样散步回来,惊愕地听说不仅没有爱情能够幸福,而且与爱情背道而驰也能幸福。这个说法让她惊慌失措。”
旅行结束了,她回到父亲身边,她的父亲把管理家庭事务的权力交给她“年满十七岁的她坚定地接过这个权力。她知道,她所赢得的每一分自由都是为了爱。这一夜,噩梦连连。”
但是,她并没有赢得自由和爱,噩梦发生了,和日常所见的俗世爱情一样,她和他分开了。
他们拥有了短暂的爱情“这是爱情之火熊熊燃烧的一年...甚至于,自从他们第一次见到彼此,直到半个世纪后他对她重申自己的誓言,在此期间他们再也没有单独见过一面,互诉爱语,”“直到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之后,她成为寡妇的第一个晚上,他才再一次向她重申自己对她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
2.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费尔明娜·达萨要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结婚了。
乌尔比诺医生出生高贵,“曾去巴黎进修药科和外科”是“最受人青睐的单身汉”,对控制霍乱的肆虐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赢得了巨大的社会声望。
他“不可救药地被费尔明娜·达萨那种质朴的魅力迷住了”,他说“他们的爱情是一次误诊的果实”,并且,“年轻的乌尔比诺优雅地刺中了费尔明娜·达萨的心房。”
她的父亲很满意,于是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知道费尔明娜·达萨要结婚。
当他看到她旅行回来时“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闻到海湾的臭气,只闻到弥漫在城市中的她特有的气息。一切都散发着她的味道。”
但是马上,“他知道她即将举行隆重的婚礼,而他这个最爱她、且将永远爱她的人却连为她而死的权利都没有。之前一直被压抑在哭泣之中的忌妒,此刻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他祈求上帝,就在她即将为爱情宣誓,顺从于那个只为把她当作社交点缀而娶她为妻的男人时,让公正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她身上。这位新娘,只能是他的新娘,否则就谁的也不是。他满心狂喜地想象着,她仰面朝天躺在大教堂的石板上,四周满是沾染了死亡露珠的雪白的橘树花,那泡沫般倾泻而下的头纱垂落在主祭台前安葬着十四位主教的大理石棺上。然而,复仇的幻想刚一结束,他便为自己的邪恶后悔起来...因为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那个带给他不幸的女人还倚在餍足的丈夫肩上贪睡。”
“这个假想让他肝肠寸断,但他并没有制止它,相反,他在痛苦中感到满足。”
于是,他“用一段爱情来取代另一段爱情的想法让他误入歧途。渐渐地,她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难以闻见,最后只留在了白色的栀子花上。”
3.蜜月之行
费尔明娜·达萨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结婚了,开始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他们决定先去巴黎度蜜月。
在船上狭小的房间里,乌尔比诺医生起夜了,“而他那公马一般的小便声是那么的强劲威严,这更增加了她对那场一直令她提心吊胆的灾难的恐惧。”
“她始终还是怀着最初的信念,认为失去童贞是一项血腥的祭祀。因此,那场在上世纪最为轰动的婚礼,对她来说,却仿佛灾难的前夕...因为她将所有的恐惧都集中在自己即将被强奸这件事上了...她始终保持着仿佛被铅白定住的微笑,这种并非发自内心的表情被某些人理解为胜利者的嘲笑,但其实不过是她用来掩饰新婚处女恐惧的一种可怜手段罢了。”
终究还是要过夫妻生活的,“轻轻碰了一下她那毫无防备的乳头,而她感觉到致命一击...她开始通过触摸来认识那个昂首挺立的对手,认识它的体积,它那长茎的力量,它两翼的延伸,既对它的坚决感到害怕,又对它的孤独感到同情。”
激情过后,他们开始聊天,“他心里明白,自己并不爱她...他确定,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止他们建立一份完美的爱情。在那第一个晚上,他们什么都聊了,一直聊到天亮,就是没有谈到爱情,以后也永远不会谈到它。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两个人谁都没有做错。”谈论起它,“他表示赞同,并指出它的几种比丑陋更严重的弊端,‘它就像人的长子,你工作一辈子都是为了它,为它牺牲一切,可到头来,它还是只想做它想做的事’。”
接下来,在去巴黎的旅程上,“直到两人把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气都耗尽在亲吻之中”,“这次是她采取了主动,毫不畏惧,毫无痛苦,怀着在公海中冒险的喜悦被自己交给了他,除了床单上那朵圣洁的玫瑰,没有其他任何血腥仪式的痕迹。两个人都做得很好,几乎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4.世俗的婚后生活
费尔明娜·达萨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婚后的生活。
她住在“坟墓般的花园”,享受着富有的生活...富有有很多好处,当然,也有很多坏处,但半个世界的人都对它梦寐以求,认为它是获得永生的最可能的途径...向她提供的竟然仅限于世俗的好处: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它们终究不是爱情。这些疑虑增加了她的彷徨,因为她也并不坚信爱情当真就是她生活中最需要的东西。”
“这就是生活。而爱,如果真的存在,则是另一回事:另一种生活”。
他对家庭和婚姻的看法,“他不承认自己和妻子的矛盾源于家中压抑的气氛,而是认为那源于婚姻本身的性质:一项荒谬的、只能靠上帝的无限仁慈才得以存在的发明,两个几乎完全互不了解的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性格不同,文化不同,甚至性别都不相同(搞笑了),却突然间不得不承诺生活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分享彼此也许注定有所分歧的命运,这一切本身就是完全违背科学的。他说:婚姻的问题在于,它终结于每晚做爱之后,却在第二天早餐之前又必须重新建立起来...对他们来说,两人结婚时是没有爱情的,而就在他们差一点要把它创造出来时,命运所做的却只是让他们面对现实。”
面对世俗生活,“而她会怀着欧洲之旅剩余的爱的碎屑顺从地为他效劳”;“所谓的世俗生活...不过是一套沿自传统的规矩,庸俗的仪式,事先想好的言词,在此之下,人们彼此消遣,为的是不致互相杀戮。在这个轻浮的世俗天堂,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对陌生事物的恐惧...”;“社交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恐惧,夫妻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厌恶”;“她丈夫爱她胜过一切,胜过世间所有的人,但这也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这是他的神圣义务”;“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在折磨着她,那就是一日三餐的永久刑罚。因为它们不仅仅必须按时,而且必须完美无瑕,必须符合他的喜好,但同时却又不能去问他...即便不是吃芦笋的季节,也得不惜代价地为他找来,为的是让他能在自己尿液的芬芳气息中怡然自得。她不怨他,只怨生活...他就会把桌上的盘子一推,说:这顿饭没有用爱来做...黑暗的清晨,如果他发现衣服上缺了一颗扣子,她便会听见他说:男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另一个用来钉扣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殊途同归地得出了明智的结论,那就是:换一种方式,他们无法共同生活下去,换一种方式,他们也无法继续相爱--世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了”;“他们中总有一个比另一个更为疲倦...以至于乌尔比诺医生为了发泄一下难言的苦衷,竟然在课堂上说,结婚十年后,女人一星期甚至能来三次月经”;“他活着的第一个标志就是一声无缘无故的咳嗽,好像故意要把她吵醒似的”。
当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老了以后,“但她并没有把这些当作他最终衰老的确凿标志,而是视之为一次幸福的返老还童。她把他当作一个老小孩,而非一个难以伺候的老人。这种自欺欺人对两人来说或许都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因为这让他们避免了互相同情”;“他们痛苦地证实了,在这么多年的夫妻争斗中,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培养了仇恨”。
至于可怜的男主,“费尔明娜·达萨偶尔会遇到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但是“二十一岁在她心里是向命运屈服的秘密界限...她毫无内疚地作出了理智指示她做的最体面的事:用一块没有泪水的海绵将有关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记忆彻底抹掉,让他在她记忆中所占据的那块空间里长出一片罂粟花”。
5.婚姻生活的挑战
几乎如同列行公事一样,富有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出轨了。
讽刺的是,“乌尔比诺医生曾多次在公众面前夸耀:他就像瑞典火柴,只能在自己的盒子上擦然”。
但是,当乌尔比诺医生“见到她(林奇小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一件无可挽回的事终于在自己的命运中发生了”;“她浑身上下都丰满而结实:美人鱼般的大腿,仿佛经文火炙烤的皮肤,惊艳的乳房,以及一口洁白完美的牙齿,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健康的气息...当她毫不怀疑医生心里所想已不再是科学时,便说道:我原以为这是伦理道德所不允许的”;“她给乌尔比诺医生引诱她的机会,但不让他踏足自己的卧室...她至多允许他重复抚摸和听诊的仪式,以此对伦理道德进行肆意地践踏,但不能脱掉她的衣服。而他呢,一旦上钩便无法松开肉欲的诱饵,几乎每天都去纠缠”;“世界对他来说变成了一座地狱...随着想跟她在一起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因为他们的会面一次比一次仓促,一次比一次艰难...他始终怀着这种痛苦的心情赴约...心里时刻惦记的不是如何尽兴,而是尽早离开...就好像刚刚在生死线上做了一场绝世之爱,而其实他不过是完成了爱情中生理的那部分仪式罢了...”;“他大汗淋漓,就像穿着衣服从池塘里爬出来似的”;“然后,他便回家去,为自己的软弱羞愧万分,恨不得去死”。
他们的奸情已被车夫察觉,“车夫竟斗胆问他自己是否应该先回去,过后再来接他,以免让车子在门面停得太久...‘自从认识你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出不该说的话。’他说,‘好吧,我就当你没说过’”。
终于,被费尔明娜·达萨发现了,她在医生的身上闻到另外女人的味道,“上帝把这么一个黄鹂一样勤快的鼻子安到她脸上,不单只为了装饰”。
她感到“这并不是一次心灵的地震,而只是平和的一击”。
她向他摊牌了,他作出了承诺,“他后半生再没有见过她,甚至都没有偶遇过。他怀着破碎的内心领受了圣体,但灵魂终于得到了平静”。
但是,对于费尔明娜·达萨而言,“她所面临的正是她最恐惧的事情--永远地失去他。这天晚上却相反,她全心全意地希望他死去”。
当医生意外去世后,“事实上,她感到释然,因为她确信丈夫如今比任何时候都更完全地属于自己,他已经躺在那个钉了十二枚三英寸钉的棺材里,埋在地下两米深的地方。‘我很幸福’,她说,‘因为只有现在我才十分肯定地知道,他不在家时到底在哪儿。’”
6.浪荡不羁的单身汉
与此同时,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单身生活显得放荡不羁,仿佛一艘破烂的小船不停地在寻找合适的港湾停靠。
“用一段爱情来取代另一段爱情的想法让他误入歧途”;“曾经爱情于他最大的诱惑便是找到一个费尔明娜·达萨的替代品”;“一个顽固的单身汉...作为一个仍处在孤独中的灵魂,他坚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默默爱得更深”。
他在小旅馆里面住了一段时间,洁身自好。“他可以在淫荡的天堂里(小旅馆)用阅读来丰富自己的灵魂”。
他观察小旅馆,“他就是这么称呼(夜鸟)那些在小旅馆里向水手出卖应急爱情的姑娘们的”;“她们(夜鸟)再把自己的脸化得跟可怜的小丑似的,出门去捕捉当晚的第一批猎物。从这时起,旅馆里的生活就变得没有人格、无情无义了,没有钱就休想参与其中。”
他一直单身,私人生活却放荡不羁。“他让她明白,只要是为了让爱情长久,床上所做的任何事都算不上不道德”;“他说服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能交欢的次数是有限的,如果不充分利用,那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原因,也不愿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永远失去了这些机会。她的优点就在于一字不差地听从了他的话。”
他们只是互相的过客,“两人见面越来越少,最后毫无痛苦地忘掉了对方”。
和人偷情,“之后,两人感谢彼此星辰的交会所带来的灵感火花,在隔壁房间脱掉了衣服,没有商量,没有暗示,甚至也没有谁提议,并且在此后的七年里,每当船长出海,两人一有机会便继续如此脱衣服”;“他漂浮在两人汗水形成的水洼之中,觉得自己不过是别人享乐的工具而已...这是一个幸福的陷阱,他既厌恶又渴望,但总之,他逃不掉”。
喜欢在灯塔里偷情,“他总觉得,自己偷欢的情景会通过灯塔的每一次闪烁传到航海者那里去”,“(紧挨着峭壁上撞得粉碎的咆哮的海浪)在那儿做爱,爱欲更加浓烈,因为仿佛遭遇了海难。”
他不断变化着,“人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一成不变的,相反,生活会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地脱胎换骨”;“这个女人用她那老狗一样的智慧,将他上下左右结结实实地调教了一番,让他彻头彻尾地重生了一次,同时,也击碎了他那些精妙绝伦的理论,给他上了一堂唯一该上的爱之课--谁也别妄图当生活的老师”。
他和他忠诚的助手,一个帮助他在公司步步高升的黑白混血女人。这似乎也是一种爱情的方式,“她是他生命中真正的女人,尽管两人始终都不知道这一点,也从未做过爱”;“她为他衰老了。她是那么地爱他,她愿意继续爱他而非欺骗他,但她不得不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点醒他”;‘不’,她对他说,‘那样我会觉得我是在和自己的儿子睡觉,虽然这个儿子并不是我生的’;“他终于明白,不跟女人睡觉,也能成为她的朋友”。
这种故事里,肯定不会缺少寡妇。“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生来就能让寡妇幸福(因此乌尔比诺医生必须死掉),而寡妇也能让他幸福,对此他从不苦恼。恰恰相反,他时刻待命”。
一个被人抛弃的寡妇,“她以十八岁所能付出的全部疯狂与热情爱着他,而他却在婚礼的前一星期逃避了自己的承诺,将她抛弃在绝境,成了被人耻笑的新娘。或者用当时的话来说,成了被人用过的未婚姑娘”。
他们的关系十分清晰,“和无数爱过他的女人一样,甚至也和那些并不爱他却在交往中让彼此都收获了满足的女人一样,她是按照他真实的样子来接受他的:一个过客似的男人”。这个寡妇说“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那就是:凡赤身裸体干得事都是爱。她说:灵魂之爱在腰部以上,肉体之爱在腰部以下。最终,寡妇也老去,“岁月也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那天生的丰腴悄无声息地枯萎了,她的爱欲总是因抽泣迟迟不来,她的眼皮开始显露饱经风雨的阴影。她已成昨日之花”。
他把这种浪荡的生活当成必需品,“私生活跟社会生活恰恰相反,是变化无常、不可预见的”;“船起锚时,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清清楚楚地听到耳边响起了魔鬼的声音。(他要准备俘获他的妻子)”。
时间过得很快,“生活规律得仿佛生了锈一般,既让人轻蔑,又让人害怕,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他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活得就仿佛时间从没有在自己身上流走,而只是在他人身上留下痕迹似的”。
但是,他却一直忘不了她。
“我唯一感兴趣的是爱。”他说。
“糟糕的是,”叔叔对他说,“没有河运就没有爱。”
“这种坚韧既非来自生存的需要...而是源自一种爱的雄心,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将它摧垮”,“死亡让我感到的唯一痛苦,便是不能为爱而死”。
他慢慢变老,“他明白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开始变老,是源于他发现自己开始长得像父亲了”;“失眠的清晨一滴一滴排出的尿液,以及每日下午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死亡。曾经,每天的每分每秒都胜似他的盟友,如今却开始算计他...在这场血腥的爱情战争中,婊子养的死神很可能会不可逆转地夺去他的胜利。到那时为止,他经历过的最大战斗是同自己的秃顶进行的额,他一直顽强抗争,却最终落得惨败的结局”;“他对死亡的恐惧从来不及对那个可耻年龄的恐惧,到那时,他将不得不被一个女人搀扶着。他知道,到了那一天,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他终将放弃对费尔明娜·达萨的渴望”。
7.重拾爱情的渴望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等到乌尔比诺医生的死讯,他终于可以重拾对费尔明娜·达萨的渴望。
在他眼中,“她举止自如,优雅地与众人交谈,笑声就像烟火一样”;“他不得不控制住几乎与他的年纪一样老迈的颤抖”去接近她。
他给她写信,但是她不回信。
“他唯一感兴趣的是这封信本身给了他机会,甚至是承认了他有权回复。进一步说,她其实是在要求他做出答复”,他认为,“所有往事一笔勾销,一切重新开始...这封信应该要提供一种蠢蠢欲动的幻想,并且给予她足够的勇气”,他感慨,“暮年的岁月不是奔涌向前的激流,而是一个无底的地下水池,记忆从这里慢慢流走。他的智慧渐渐枯竭”。
他不断写信,写下让她入迷的内容,“那是对人生、爱情、老年和死亡的思考:这些想法曾无数次像夜间的鸟儿一般扑扇着翅膀掠过她的头顶,可每当她想抓住它们时,它们就惊飞四散,只剩下散落的片片羽毛。而如今,它们就在这里,清晰明了,正如她自己原本想表达的那样”。
他们见面了。
“两人都有些胆怯,都不知道在距离年轻岁月已如此遥远的时候,在一座不属于他们的房子里,在用来下象棋的露台上,在还飘着墓地花香的地方,究竟要做些什么。这是半个世纪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距离是如此之近,并且有充足的时间静静地看着对方。他们看得如此清楚:这两个被死神窥视的老人,没有旁的什么共同之处,一起享有的只是对那个短暂过去的回忆,然而那个回忆早已不在属于他们,而是属于两个消失了的年轻人,那两个人足可以做他们的孙子了”。
“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她说。
“我没有变,”他说,“你呢?”
她的第二杯茶停在了半途,一双毫不留情的眼睛指责着他。(她知道他想说点什么,用眼睛告诉他,不要说下去)“已经无所谓了。”她说,“我都七十二岁了”。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心里受到一击。他本想像箭一般快速地凭借本能做出反驳,但年龄的重负(一语双关,他的年龄,还有她提到她已经七十二岁了)战胜了他:他从未在这样短暂的谈话中感到如此精疲力竭。
她怀着内心的痛苦,试图让他回到他应在的位置,用一个夹杂在平常评论中的看似偶然的问题点醒他:“你为什么偏偏要说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呢?”
但是,他没有放弃,“给新寡的女人送花,花语成了难题”,“那一片燃烧着的、青春萌动的红晕,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似的,搅起费尔明娜·达萨心中的不悦:她为这种失态而怨恨其自己来”,并且坚持写信。
她慢慢发生变化,“她想找回自我,重获半个世纪奴仆般生活中被迫放弃的一切。那种生活无疑曾使她幸福,然而丈夫一死,她甚至无法找到自我的一点痕迹...不断痛苦地自问,究竟谁是亡者:是死去的丈夫,还是她这个留下来的人”;“她很快就发现,想忘掉他的极大渴望便是最强烈的诱因”。
她感到害怕了,只好“悄悄躲到福音花园...以此作为不忠的某种纯洁的替代品”,她觉得,“像她那样一个除了死亡已不再渴望其他任何一种幸福的女人,未来究竟还能给他们带来些什么?”
她的家人知道了,“她(费尔明娜·达萨的女儿)和她一样出类拔萃,和她一样自命不凡,也和她一样依靠偏见生活,”她女儿不同意,试图说服她。
她说:“任何年龄的爱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们这个年龄的爱情已属荒唐,”她(费尔明娜·达萨的女儿)叫喊道,“到了他们那个年龄,那就是卑鄙”。
她说:“一个世纪前,人们毁掉了我和这个可怜男人的生活,因为我们太年轻;现在,他们又想在我们身上故技重施,因为我们太老了。”
“让他们见鬼去吧!”她说,“如果说我们这些寡妇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再也没人能对我们发号施令了。”(能对她发号施令的人已经安静地躺在地下了)
8.无止境的爱情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安排费尔明娜·达萨乘船去旅行,他也跟上去了。
在船上,他们发现,“既然都是为了爱,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
于是,“一瞬间,两人都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两只苍老的手都不是他们在互相触碰之前所想象的样子。但片刻过后,它们就变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他想亲吻她的面颊。她却躲开了,用沙哑而温柔的声音拒绝了他。”
“已经不行了,”她对他说,“我闻起来尽是老太婆的味道”;“这是人发酵后的气味”。
“他们之间的感觉并不像新婚燕尔的夫妇,更不像相聚恨晚的情人。他们仿佛一举越过了漫长艰辛的夫妻生活,义无反顾地直达爱情的核心。他们像一对经历了生活磨炼的老夫老妻,在宁静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无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楼:超越了爱情。因为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足够长时间,足以发现无论何时何地,爱情始终都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
当船返航要到家的时候,“她很清醒地意识到,这并非茴香酒产生的作用,而是对马上就要到家的恐惧。”
“这就像要死了一样。”她说。
于是,他下令船重新折返,并且是“一生一世”,因为“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
补充:他人的爱情
弱者永远无法进入爱情的王国,因为那是一个严酷、吝啬的国度,女人只会对意志坚强的男人俯首称臣。
以一种毫无意义的热情热爱着生活,他爱大海,爱爱情,爱他的狗,也爱她。
她不会流一滴眼泪,不会浪费自己的余生,在慢火煮炖的回忆的蛆肉汤中煎熬,不会把自己活活埋葬在四面墙壁之间,成日为自己缝制寿衣,尽管这是当地人乐见寡妇做的事情...之后,她会像以前一样继续住在这座穷人等死的墓穴中,无怨无悔,因为在这里,她曾体验到幸福。
一如她半生都怀着仰慕和谦卑的温柔陪伴着他一样。这种情感几乎与爱情无异。
两个没有过往包袱的自由的成年人,并且处在这个封闭社会的偏见之外,却像那些禁忌之爱一样选择了这样一种飘忽不定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