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夜,不再燥热,微凉的风裹挟着层层叠叠的细雨,一阵一阵盘洗着马路。不远处的天际,密集的闪电散布着幽幽暗暗的亮光,人群急匆匆的往家赶,生怕挨上一阵不必要的雨。
我在路口等红灯,焦急的一瞥,望见中市街口那个卖水果的女人,她平静的坐在那张坐了十几年的椅子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白天赶果蝇,晚上驱蚊子。在隐隐的雷和忽闪的电中,她的身影也被投射的幽幽暗暗,然而,她始终没有挪动一下,目光平静的越过板车上的桃子,望向四散的人群。
第一次见她,大概20年前,她的女儿是我同桌,我们很亲密。有一次放学后, 她女儿邀请我去她家玩,当我们走到门口时,她正被她的第一任丈夫,按在地上打,一路从家里打到老公房昏暗的过道上,我们两个被吓住了。在邻居的劝解下,我慌乱的回家了。
第二天,她女儿说,我爸妈在闹离婚。
有时候,她女儿中午吃个饼,有时候她的头发散着浓重的头油味儿,有时候夏天的短袖连穿几天。但我们关系非常好,常常一起跳皮筋。偶尔,她女儿才会说,现在跟爸爸一起生活,但是爸爸又娶了一个新妈妈,她不是很想跟他们住,常住在奶奶家。
她常常会买着零食和衣服站在校门口等她的女儿,也是那时,她认识我,知道我是她女儿的好朋友。
转眼,小学毕业,她女儿也跟着父亲,去了别的镇上读书,很快我们都有了新同学,新朋友,联系甚少。
我再次看见她,就是在这个中市街头。她跟一个矮个子男人一起推了一辆平板车,在街上卖水果。
她说,你长这么高了呀?我们君君估计没你高了,你有没有跟我们君君联系过啊?
我说,阿姨,我好久没看见她了,现在学校课好多,也就周日休息一天,哪天她来,你叫她来我家玩。
她说,一定一定。然后,往我书包里塞了几个苹果。
从此,她女儿没有来找我玩过。
从此,她在这个街头一坐十几年。
和她那个矮个子的新丈夫,春夏秋冬推着平板车,过大桥,历风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营生。他们没有孩子,因为各自都有孩子,而这些孩子从未出现在这个水果摊前。
再次看到她女儿,是高考前夕,我们在超市里偶遇。她拎着两大包零食站在门口,身旁的女儿早已高她一个头,脸上画着浓艳的妆,穿着一条热裤,高跟凉鞋,目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也有些不知所措,相隔多年,只能浅浅的相互喊了个名字,就说再会。而她,却热情的邀约我去她家玩……
一去经年,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她也默默垂老,尤其暴露在四季的街头,风霜更加深刻刻在她的额头,抹白她的发际,而那个矮个子男人也不见了。
终于,有一天,她看到我推着思齐走过,喊住我,摸着一岁大的思齐,竟然哽咽了“你孩子都这么大了,看这大眼睛,漂亮的,估计君君家的也有这么大了。"
我说,君君来过吗。
她说,没有,前几年去了深圳,现在偶尔会来个电话。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找了个借口,走了。她依然像多年前那样,塞了几个苹果在思齐的婴儿车上。
人生从来都这样,相爱离去,这些年。
此刻的雷电隐隐烁烁,一切与她,不过伤痕累累。两个人也好,一个人也罢,一辆营生的平板车,那些衣食都在一筐筐苹果,桃子,葡萄中残喘。也许,风雨里也要独自面对,也许狂风里慌乱也无用。
世事太艰辛,艰辛到让一个女人在风雨来临前如此平静,她所能依靠的,仅仅只是头顶那把一尺见方的遮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