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年龄一般大的人,大抵也已经记不起拾麦子的情景了吧!比我小的,自然也没拾过麦子,甚至没见过麦子。
我的老家在西北,革命老区。我记得大概在上初二以前,每年的六月份,学校都会放“忙假”。那时候,老师基本都是前村后镇的老乡,到了收麦时节,都得回家割麦子。
“忙假”其实就是给老师放的。但毕竟是放假,于我们这些贪玩的小孩来说,再兴奋不过了。
“忙假”不像暑假,没有暑假作业。但是,忙假也不是给我们放羊了。除去帮家里收麦子,还有一项不用看书不用写字的作业——拾麦子。
学校将拾麦子定义为勤工俭学,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等到收假了,是要背着麦子交给老师的。按照年级高低,上交的麦子重量不等。
于是,拾麦子便成了忙假里每天清晨的必修课。那时候我们那穷乡僻野,没有收割机,麦子全靠一把镰刀。大人们猫着腰,挥着镰刀,咔嚓咔嚓,就看见金黄的麦浪一坨一坨,栽倒在地上。
割完的麦子被一摞一摞地堆在地里,捆起来,装进架子车,拉到晾晒场。
毕竟是手工割,总会在地里散落不少麦穗。这便成了我们这些小孩拾麦子的由来。当然,也有个别婶子们来捡拾,但凡这样的,必定是家里吃饭的嘴太多,自家种的麦子交了公粮,剩下的太紧巴。
早晨,我领着小两岁的弟弟,兴致勃勃地出家门,向北去拾麦子。我俩还算勤快,起的很早,一人咥(方言:吃)了半块馍馍,就出发了。
赶在妈妈做好早饭回到家,能拾多少算多少。高原上的清早,虽是夏日,却也凉爽,拾麦子正有劲。等到太阳当头照了,我们这些小孩可不愿意像父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乡村的清晨,静的如水一般,偶有狗吠和鸡鸣。再或许哪家的毛驴睡了一晚上,饿了,会发出一长串撕破宁静的嚎叫。
我和弟弟径直奔向已经清场的麦子地,从地东头开始,一根一根拾起来。刚刚割掉的麦茬高一截矮一截地杵在地里,散发着秸秆特有的干冽的芬香。
右手从地里捡起,麦穗朝上,交付给左手,紧紧地捏在一起。不一会儿,小手里就捏了满满一把麦子。我从地头或垄边拔起几根绿油油的草,将手里的麦把捆好。
用来捆麦把的草也得是细长有韧劲的,比如野麦子、狗尾巴草、早熟禾等等,都能用。
渐渐的,其他小伙伴也来了,三三两两,点缀在麦地里。
这时候,我总会让弟弟停止拾麦子,专门去看管已经捆好摆在地里的麦把。总有调皮捣蛋的,会从别人的麦堆里拎走一把。
有时候,西家地里只剩麦茬,东家地里还是金黄一片。拾麦子也是有规矩的,只能在收过的地里,不能踏入未割的麦田。
甭管张家还是李家的地,只要麦子收了,谁都可以去拾散落在地里的麦穗。可是麦子没收,任谁也不能去糟蹋。
我和弟弟来的早,一连拾了两块地,等到早饭时节,一人都搂着一大抱麦把回到了家。
“这俩娃,今天可是干了赢人的事了,拾了这么多!”奶奶笑容可掬地夸奖我和弟弟。
“快放下,洗洗吃饭了,饿坏了吧!”妈妈招呼我们。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刚炒出来的两样菜,还有小米粥,饭香弥漫在窑洞里,引的我肚子咕咕咕直叫唤。
饭后,村里的马叔来到家里,一进门就对爸爸说:“你娃不像话,把我家的麦子给拔了。”
爸爸一听,立刻板着脸,叫来我和弟弟盘问。我委屈极了,说没有拔人家的麦子,都是拾来的。
马叔不信,说:“我吃过饭到地里一看,麦子被人拔了一坨。有人看见了,就你俩拾的多,肯定是拔了。”
“拾得多就是拔了吗?”弟弟扯着嗓子喊。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爸爸没训我们,可马叔说有人看见了,爸爸得给他个交代。
还是妈妈站出来说:“拔没拔,咱去看看娃抱回来的麦秆有没有齐茬,不就明朗了。”
妈妈的意思是,如果真是拾来的,必定有镰刀割的齐茬。而如果是拔的,麦秆上的茬肯定参差不齐。
都是庄稼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我们抱回来的麦子,茬都是镰刀割的。
马叔不服气,狡辩说:“谁知道是不是拔回来,再用镰刀把根割掉扔了。”
爸爸这回不让着了,反驳他:“你说这至于吗?都是种麦子的,谁还看上那一捆两把麦子?娃起了个大早,所以多拾了几把,咋就成拔的了。”
马叔掉转身,灰溜溜地走了。我们朝着他的背影伸舌头,心里的委屈没了。
后来得知,拔麦子的“真凶”找到了,是大毛和二毛。这两人平时就喜欢戳猫逗狗,做这种事也不稀奇。
如今,家乡早已不种麦子了。“忙假”跟着麦子一块消失了,拾麦子自然就成为一种古老的记忆了。然而,记忆里那金黄金黄的麦浪,永远都在起伏。连同那拾麦子的少年,他的笑脸也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