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有天放学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亚克力盒子,我定睛一瞧,原来是四条蚕宝宝,白白的,大约三四厘米长。我意识到,这应该是学校上的什么科普课一类的。眼看那少的可怜的两片桑叶已经几乎变干了,蚕宝宝们到处找下嘴的地方,看着就觉得噎得慌。我问儿子:老师上课给你们发蚕宝宝是几个意思?儿子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孩子心中也许这根本不是什么科普课,就是好玩而已。我又问:是每个同学都发了蚕宝宝吗?就给了这么一点桑叶?儿子只是点头。
我想起自己在上中学那会也养过蚕。那时没有啥科普课,只是看同学养蚕玩也想试试。于是就要到了一小片报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有些小黑点,这就是蚕卵了。后来蚕卵顺利的孵化出了一堆细小的黑褐色小虫,我就进入到了一个下学后给蚕喂食然后隔三差五去采桑叶的模式中。由于不认识桑树,还要叫着有经验的同学一起去荒郊野外。记得有次下了一场雨,天气立刻变得很是阴冷。我放学回家晚了些,一进门妈妈就立刻跟我说:你养的那些蚕饿了一整天了,桑叶都已经没有了,快想想办法。我立马骑上车奔回到凉风冰雨之中,向着以前常去的一个沟渠边前行。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觉得身上很冷,心里很是焦急,同时又愧疚自己怎么就把这些可怜的蚕宝宝忘得一干二净。到了目的地附近,因为道路泥泞,不得不下车步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的林间小路,来到那棵已经快被揪秃了叶子的桑树旁——这是我们班养蚕专业户们唯一的粮仓。
这是我至今唯一的一次养蚕经历,蚕宝宝们在我半生不熟的养育下好歹也长大了,最后吐丝结茧、化蝶产卵,完成了它们的短暂生命历程。我没有给他们再次轮回投生到我手里的机会,因为已经过了那个新鲜劲。
而今,人类的生命轮回在我的身上上演着。那个养蚕的少年有了儿子,儿子被这么被科普了一把,就添了这么四个幼小生命。关键是这个科普的过程似乎并没有教会这些懵懂的孩子怎么去用心对待这些小东西,难道就用这么两片惨淡的蔫吧叶子书写对待生命的态度?
少年时的那条沟渠成为另一个时空的遥远存在,我该去哪里搞到这些小东西的口粮呢?它们能否忍饥挨饿的度过这个难关?我灵机一动,咱们这个时代有全能的淘宝呀!现在还有在淘宝上买不到的东西吗?如今科普课成了必修课,想必养蚕这么低成本的内容那些课程贩子们一定能想得到去把咱们的“传统文化”当教具卖。
果然,我在接儿子回家的路上跟妻一说,她就很快在淘宝上找到了货源,而且明天就能到货。这就是互联网时代啊!哪里还用顶着风雨跑到什么郊外的沟渠。
第二天翠绿的一包新鲜桑叶很快寄到了,我给蚕宝宝们找了个新家,安顿它们住下。瞧着它们在那痛快的饱餐,心里终于也踏实了。
以上我养蚕的经历趁着这次机会跟儿子和妻念叨了一遍。不过,儿子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对照顾这些小生命生出很大兴趣。这事就变成了我自己的活计。少年时代的场景不断闪回着,我就这么着又做起了蚕宝宝们的铲屎官。做这事真的不能指望城市里长大的妻,在她眼里,大肉虫子就是大肉虫子,颜色和名字并不能阻碍她只要靠近就会起鸡皮疙瘩的本能。
说也好笑,这一条条的蚕宝宝食量可真不小,那些绿绿的叶子很快就被它们消灭了,所谓“ 蚕食”,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的注解。同样是吃叶子的货,蚕就被称为益虫,其它大肉虫子多半都被人当做害虫欲除之而后快。蚕宝宝之所以有这么好的待遇跟名声,不过是因为它们“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为人类(主要是中国人)提供了丝绸以及随之而来的诸种利益。现在所说的一带一路,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些白白的小生命历经几千年为这片土地积攒下了厚实的家底和文化。益虫当然是益虫,作为中华文明的缔造者之一,这个名声当之无愧。只是,想到这些蚕在吐丝结茧后都几乎全部被热水烫死,以便于人能抽出更长的丝线,再想到如今城市长大的孩子早已跟我儿时的生长环境迥异,心中就有些五味杂陈了。
想让儿子跟我一样过一把养蚕的瘾,认为这种经历会很让人难忘,是我的分别念。想让孩子们多受到一些课外科普课的教育,从而长长见识,认为这是培养学生综合素质的体现,是现在教育工作者的分别念。觉得蚕宝宝是益虫,是无害而有利的,是几乎整个民族的分别念。每个人,每个群体都有立场,都在强调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只有那蚕宝宝们一如既往的大口吃着桑叶,吃累了就睡,睡醒拉泡屎接着吃,从小不点长成白白胖胖,再完成蜕变产下一大堆小不点。生命不息,繁衍不止。天地健行,万物奔腾。留下的似乎只有记忆,以及靠记忆承载的意义。但要伸手去抓,却又什么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