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和”这个词来形容她,似乎不失公允,至少在她自己看来,这种弥散近乎像是她高中时看的那个意大利作家笔下的烟云。“不和”,她心想,从对自己有了具体的认知——直白地讲,就是从那次内裤上涌现出殷红的那一日——开始,她便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别人有所不同了,至少在内裤的的颜色和些许气味之中诚然如此。
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她走在禾的后面。这个瘦影颀长的男人符合她对于理想男性的一切认知,甚至连那种雄性普遍的“食色”之性在她眼中都尤为独特。她离不开禾,不只因为禾姣好的面容。不过除却这一点,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这个冰冷到甚至有一些病态的、恨不得如螃蟹一般连血液都是蓝色的年轻男子。
一个螃蟹一样的人,她心想。骨骼长在体外、安静的时候显现出一种虚弱的气色、只有在将死或已死之时颜色才尤为炽烈,这个横行的男人果真是不和的,这是她和禾为数不多的相似点之一。她的眼神在街道惬意的黄色灯光中失了焦。如果能够剖开禾那暗蓝色的静脉,内里想必是一座比巴比伦空中花园还要完美的楼阁。
细碎得近乎是雾而寒冷依旧,像是潜入了固态的海洋里,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家乡拖泥带水的冬日以及孩提时期到北方看雪的梦想。行走在北京冬夜的街道上,视奸和意淫是上好的静默的游戏。“食色性也”,这句话似乎与发情者的对象无关。记忆中的自己并没有这一丝痞气,是禾让她展现出了这样羞于见人的一面。在禾的身上,她不断发现自己不断的新的可能。这个过程有一种内在的刺激,以至于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爱上的人到底是“禾”,还是“禾”所代表的符号,象征着那个完美的、能够发掘她自己的弥散的形象。
二人心照不宣的游戏似乎从相遇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那单反的镜头像巨人的独眼一样看着她。她从未料到,私人写真才是最不私人的行为,她仿佛透过镜头看到相机背后禾好看的眉眼。“面容姣好”,她再次确认。在禾给出的诸多拍摄方案之中,她偏选择了最为裸露的一个。这样的年纪就应该展露出成熟绽放的肉体,在一个陌生的好看的男人面前,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新鲜事物。她明白,此时的自己需要新鲜的事物稀释脑中混沌的过往,取悦自己最好的方式无非耽于视觉、流于表面。想到这里,她甚至想要当着镜头背后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手淫,让自己的身体如磁铁般与另一具身体交合在一起,像是愈加猛烈的冲击愈是能够将她脑中的、身体中的、隐秘于自我小小的内核中属于另一个人的成分冲击出去,随着体液的交换施礼般赠与另一个“另一个人”。
后来禾给她那一组照片时平静得几乎是念课文一样,对她说:他从她眼中看到的是情欲的火花,这是他爱她的原因。
她依然好奇,为什么禾在什么时候都能够表现的不露声色。镜头背后的那双眼睛,一只紧闭着,另一只像黑洞一般深不见底,吸引着她。即便是现在走在一条他们两个都未曾走过的路上,禾依旧那样不露声色,自顾自地走在前头,大步流星。她看不到禾的眼睛。“如果拍照的时候总要闭上一只眼睛,那么这只眼睛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她想。
她没有觉得前方的路是曲折或是笔直,她只想跟着禾的脚步,以便此后不必再亦步亦趋。在这个男人背后走着,她觉得自己趟在时空的河流里,口鼻已经淹没于水下却呼吸正常。
她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种奇异感一直存在于他们的关系中,如此开始,同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