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蹉跎

(一)

“阿嚏!”

眼下还没从开学的气氛里缓过神,秋季的气候就趁势钻进了我的鼻腔,叫嚣着胜利。

“给,又换季了。满七要注意休息啊。”药店叔叔照例给我开了和往年一样的过敏性鼻炎药,瞄了一眼门外递给我一把小伞,“这天看着是要落雨了,待会儿怕是来不及躲的。”

“谢谢余叔!”道过谢,还没跨出门,雨洋洋洒洒就飘了下来。

对面公交车站慢慢挤了一些躲雨的人,角落里有身影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半蹲着。是个白净清秀的男孩子,雨飘的还不算大,但足以打湿头发。不时撞在他脸上,挂出一条清亮的痕迹。

我盯了他很久,久到大雨滂沱而至,车站的棚下彻底装满了躲雨的人。

有车奔驰而过,瞅准了时机,我跑过马路,把伞横在我们俩中间。伞撑开了一个空间,把马路行人与我们俩隔绝开来。他来不及反应,被吓了一跳。睫毛忽闪,鼻腔里的猝不及防与气温撞出白色雾气,在我眼前化开。

“你……”男生慌乱中站起身,整整高了我一截脑袋。

“同学”我笑着打断他,“我借你伞吧。”

“啊?”他指指自己,眼里尽是疑惑。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要是还伞的话。来x校二楼最右边找我啊。”我把伞塞给他,顶着雨跑回了家。

何嘉轶喜欢雨,他会在每个有雨的下午放学后,在那个车站,找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姿势,待上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干,享受着自己的时光。

初善站在厕所门口舞动着牙刷,口齿不清的拼出一段话。

林初善是我从穿开裆裤就要好的哥们,上了高中离家远就借住在我家。因为两家交情过深,加上我父母忙,一般只有晚上回家睡觉。其余时间都拜托初善照顾我,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年。

何嘉轶是他同班同学,上个学期末转来,从北方来的。初善说他很有人缘,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所以,你就把伞给他自己跑回来的?”

“是啊。”我用毛巾擦着头发,看着镜子里氤氲水汽盖住的脸,忍不住笑出来。何嘉轶站起来的时候,离我很近,近到他鼻尖上的小绒毛迎着光朝我颤抖。

初善的学校就在我们学校隔壁,两个操场间就隔着一张铁丝网。我往铁丝网那头看,就发现了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整个人慵懒无比,重心都陷入网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何嘉轶,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毛巾混着雨的味道,裹紧我的头发。何嘉轶的脸浮现在眼前,响起他温润入耳的声音。

“谢谢,我们可以一起走啊。”他从兜里摸出纸巾递给我,眉眼带笑,关心的盯着我。一时晃了眼。局促不安让人慌张,唯有逃跑。

初善吐了口里的牙膏水,粗鲁扯过我遮住脸的毛巾擦嘴。

“林初善,你个死变态能不能用自己的毛巾!”

一个星期后,我在教学楼下撞见了何嘉轶。有女生窃窃私语从他面前跑过,还未上楼,就已经吸引了一部分人围观。他转过身朝我打招呼,挥舞着手里的小伞,像个误闯小人国的巨人。

“你们学校女孩子真多。”

都是跑来看你的吧,我心里嘀咕。何嘉轶长得实在是有些犯规,顶着一副好模样,无论身处何地都是很扎眼的存在。

不得不说,我对何嘉轶的一见钟情也是建立在这副皮囊的基础上。

“听初善说,你喜欢雨啊。”

“嗯,因为无聊嘛。总要找点事做,想想什么事没被人干过呢。跑去看雨这么矫情的事,没有几个男生会干吧。”他偏头朝着我眯眼。

“你还真清新脱俗,不过你没事的时候都跑去车站,不会耽误自己的事情吗。也不至于每次下雨都空闲吧。这样子万一有了女朋友,她不和你一起看怎么办。”我打趣。

“其实雨还是挺温柔的,你们女孩子应该会比较喜欢。看着雨,感觉心里都会比较平静。”

谁会喜欢湿漉漉的雨呢,它能轻易地弄湿鞋子,还会闪了人的脚。

那时候我从车站跑回家,一着急,崴了一个大跟头。淋了一身,还附赠了一大块泥渍。

这么想着,嘴里却答道是啊。

雨大概确实很温柔,不然怎么我摔的跟头,好似一点也不痛。在湿润的空气里,在心脏这里,化成满腔热情。

尽力嘶吼着一个名字,何嘉轶。

(二)

家里的温度比外面暖和许多,药的味道也伴着暖气逐渐弥散在房间。何嘉轶走时顺手翻上了铁丝网,温柔地说了句再见。在我的惊讶目光里,扔给我一瓶喷雾剂。

“初善说你脚崴了,这个留着用。”

我咬住被子角,明显地感觉自己脸颊升温。我想,这个男生真是特别的迷人。

初善撞开我的门,斜着眼,半晌什么也不说。

“干嘛,死变态。”

“何嘉轶去找你了?”初善关了门,踱步过来在床上坐下。

我得意地摇摇手里的喷雾,发出呲呲的声音。

“知道了,洗了手来吃饭吧。”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

嘁,莫名其妙。

“对了,初善,明天帮我去药店还伞吧。我明天估计晚点回家。”

“嗯。”

初善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回了家除了做饭叫我,其余时间就窝到房间。和我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天在我之前出门,我们貌似冷战了。

“夏满七,我可能要搬回去了。”初善连名带姓的叫我,突兀的告诉我这个消息。第二天他没课,初善悄无声息地带着行李回了自己家。我们之后没有联系对方。

天气转凉的空隙,我跟何嘉轶表白了。我说我们在一起吧,你看雨的时候我还能给你递把伞呢。

落叶纷飞,风吹冷了鼻梁。

“阿嚏!”何嘉轶把我揽进怀里,我们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我们去了初善和我经常去的餐厅,蓝柯。遇上了初善。初善带着一个女孩子,点了一杯西瓜冰。和我们一起拼了桌。

“换口味了?”初善盯着我的杯子,伸手想拿,迟疑了一秒又放下。

“嗯,喝惯了甜的,黑咖啡也挺好。”我瞄了一眼对面的女生,心想,你不也换了。

“初善。”我看着初善的眼睛,轻轻喊他。

“嗯。”他低着头,回应我。

“你打算和我一直冷战下去吗。”我顿了顿,吸了口苦涩的咖啡。“我和嘉轶在一起了。”

“我知道。”初善灼热的目光,看的人心虚。“所以我搬出来了。”

初善带着女生走了,那杯西瓜冰至此没有喝一口,就这样慢慢融化。杯子被我挪过来,想尝一口被嘉轶拦下。刚才整个过程,他没有插一句话。

“你怎么那么馋,这个太冰了,喝咖啡吧,暖身子。”

嘉轶笑着告诉我,我把伞给他以后。他和初善聊过天,这个嵌着甜腻酒窝的女生,甩短发的样子很可爱。初善给过他女生的住址,但是他从未一次敲开过门。没想到女生先表白了。

“原来是你蓄谋已久啊。”我闷了一杯咖啡,涩的嘴里发苦。“我不管,将来别人问你要说是你追的我哦。”

所有不平凡的事都称之为不可能完成的事,为了何嘉轶,变成不可能的人。

我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想了半天又涂掉。只是喝一杯自己不爱的咖啡而已,我并没有那么伟大。

梅雨季节,我几乎天天都和他散步到车站。从这边看药店,显得很小,余叔还是微微驼着背给每个买药的人赋予笑颜。

我突然觉得雨打湿刘海的样子很丑,就偷偷缩在车站棚下,看着嘉轶靠在柱子上的样子。发现他鼻尖的小绒毛消失不见了。

我们每天都去吃东西,照例两杯咖啡,时间久了,我似乎忘了西瓜冰的味道。

正值期末,偷偷放药在我家门口的初善被我逮个正着。这段时间在药店我已经看到了很多次初善,其实差不离想的也是这样。不知是因为面子还是其他,我一次也没叫过初善。

“那个……本来要拿给嘉轶给你的,后来想到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叮嘱你分开吃。我……”

初善极度不自然,手都不知往哪边放。其实这些事,以前我们俩明明干的理所应当。到了如今,连单独相处都显得尴尬无比。

“对不起,初善。”我抱了抱他,“我好像没办法把爱情和友谊掂得平衡匀称,我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友谊。”初善挠挠头,轻轻笑了一下。“也是,没事,照顾好自己。”

“哦对了,嘉轶最近好像一直在联系一个外地的女生,叫什么?叫君错还是什么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听他们说是……”

“是什么?”

“好像是嘉轶的前女友。”初善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抬头,把药递给了我,转身走了。

(三)

我和满七,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她当初还整天跟在我身后,被人欺负了就撅着嘴泪眼婆娑,叫我初善哥。

和很多青梅竹马的故事一样,从小我就喜欢满七。看着她慢慢长大,个子越窜越高,有段时间甚至超过了我。再后来,她依然那么小一点,我可以低着头看她。

初中我和满七上了同一所学校,进了同一个班。她不再叫我哥,甜腻的嗓音喊着初善。班上的男生都喜欢欺负长辫子的小女孩,满七的辫子上被挂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那时候留着最长的头发,有和其他女生一样的少女心。整日叫嚣着嫁给值得自己留发的人。

有一次辫子缠上了讨厌男生的拉链,大家起哄,满七气得一剪子绞了长发。我把男生揍了一顿,第二天见到了把头发修理的整齐可爱的满七。

她是从那时起留的短发了。

高中以后父母换工作搬去外省,给我换了那里的学校,一年后我自己偷偷报了离满七最近的学校。

满七见到我,是惊喜。看着她快哭出来的表情,我想,留下来是正确的决定。

印象里,从小她都会在换季的时候不停地打喷嚏。那么多年,药店老板记熟了我们俩。我说服了爸妈,让我在满七家借住,在这边念书。

满七和我,像是藤蔓与树的关系,只是我分不清谁是树,谁是藤。我把满七当作精神支柱,她也一直依赖着我。原本我以为,到一定时机,我总有机会和满七吐露心思,之于我她是心脏,之于她我是习惯,我们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然后就是何嘉轶的到来。

他平时话不多,作为转学生和谁都处的来是不易的事。说起来也未同谁起过冲突,安排的座位临近我,倒是没和我有过交集。

满七有了喜欢的男生,她躺在沙发上,眼里满是诉不尽的喜悦激动。

“一见钟情不靠谱吧,你这个顶多也只算暗恋。”我对她说。

小姑娘吵着问我男生的信息,我知道,只有一个人会逃课去铁丝网那里。

“何嘉轶。”课程匆匆结束,进入了假期。

临近开学的周末,满七自己去了药店。

“所以,你把伞给了他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

满七把脸埋进毛巾,许久不见挪开。看着小丫头思春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下手扯了一把。看她气急骂我的样子,反而让我有些得意。

何嘉轶进教室拿着一把与身高不符的小伞,他准备坐下,椅子被我用脚踢开。何嘉轶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把椅子扶正,坐得端端正正。

“你认识夏满七吧。”何嘉轶开口,递给我一张学生证。马虎的夏满七,连这个也一起塞给了他。

“那个女孩子还挺可爱的,整天蹦蹦跳跳的。”我同何嘉轶靠在护栏边,从这头望向满七的学校,满七追着同班女生跑的飞快。

我告诉了何嘉轶满七的班级,也告诉了他我和满七住在一起的事。我想,满七喜欢的人,我也没办法阻拦吧。

我准备好了给他们足够的空间,渐渐拉开了和满七的距离。

药店老板盯着我拿来的伞,半天不作声。问我是不是失恋了,好久没看到满七和我一起。

“余叔,你太八卦了。这伞还是依旧放这吧,万一她又忘了带。”我偷偷地搬了出来,住到了何嘉轶的出租屋内。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何嘉轶欠揍的冒出一句话,我赏了他个大白眼。

我搬出来不久,满七就和他在一起了。我去蓝柯遇见了满七和何嘉轶,打电话叫了朋友帮忙装作女伴,点了一杯西瓜冰。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意义,盯着满七的杯子,一时晃了神。

她喝了一杯黑咖啡,很苦的那种。

他们去车站看雨,我在药店偷着看他们。满七最讨厌打湿自己的刘海,她站在车站顶棚下,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何嘉轶出门把手机落在了桌上,滴滴声吵得人脑袋大。有个叫君错的女孩子不停的发信息,开头的称呼都是轶。内容里透露着这是何嘉轶的旧情。

我突然很想满七,拎着药和吃的去了她家。在她家门外站了很久,放下药准备离开,转身满七就在身后。

一时间的踌躇不安,满七走上前轻轻抱了抱我。这个傻丫头,说着什么友谊的废话,闻着她清新的味道,我脑子里充斥着矛盾。

我把君错的事,我未证实的事,告诉了满七。她耸耸肩,扯出一个笑。

满七,你要保重自己。

“满七,我们和好吧。”

(四)

我和初善和好了。

他说我们之间多了一个何嘉轶。

他不时来我家给我送东西,在学校门口,和嘉轶一块等我放学。中午时间我们仨都缩在我家,嘉轶往往都会躺在沙发上睡着。初善就会开始和我聊天。

其实大多时候都在强调关于嘉轶的前女友。

提的次数太多,我都快怀疑他暗恋这个君错了。我也不是没试探过嘉轶,甚至在饭桌上都撂过筷子。

“君错是谁。”

“我的前女友。”平淡无奇的回答,没有一点波动。“我们因为一点事情,关于我耽误她,所以后来分开了。”

因为嘉轶的坦诚,我再也没提起过。初善的提醒是善意,对于我而言,或许会多一层麻烦和隔阂。

我开始刻意避开初善的话题,到后来,他也不再表现出对这事的关心和好奇。

期末越来越近,过了这个假期,就翻了一年。放假后嘉轶要回家,离这边较远的北边。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爸妈有事去了外地,初善爸妈在外省。为了不留遗憾。临走前就叫了初善一块,准备提前一天过年。

我们打算在家里做饭,我买了菜,初善主厨,还扛了箱啤酒,嘉轶帮手。

我从这边往厨房看,两个大男人忙的风风火火。我呢,就坐享其成,当当小公主也不错。忙了大半天,饭菜终于上了桌。

“初善啊,你的小女朋友呢?”

“大过年的谁往外边跑,也就你们俩这么闹腾。不是你们,我现在还躺着补觉呢。”初善摆着筷,不时举起手比划着我们指指点点。

“铃……”嘉轶手机突兀响起,他蹙了下眉,挂掉了。

“来来来吃饭,这么多菜,今天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啊!”我给添了饭,招呼他们坐下。

“干杯!”

不知过了多久,剩我醉醺醺的和初善一起,吃撑在沙发。之前饭桌上,嘉轶的手机铃就没断过,吃到一半,撂下一句有事,走了。

“君错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嘛。”我盯着天花板,初善没有回答我。

“初善,你说我到底喜不喜欢何嘉轶呢。”我在心脏画了个圈,“这里,好像没有装满他。”酒撑了肚,搅弄着我的胃。

我把所有的情绪泛滥进呕吐物里,冲进了下水道。

“满七,我们出去放烟花吧。”初善不知从哪变出一堆烟花,我们俩辗转阳台。

“现在放烟花的,估计就我们俩吧。”火光映红了初善的脸,然后在空气里划出形状。

爆炸声,扰了人的耳朵。

“初善,你是喜欢我的吧。”

“什么?”初善点了一根小的举着,注意力在“呲呲”的动静里。

“没什么,给我一根。”

初善凑过头,在我脸上啄了一下。

“喜欢。”我听见他说,很微弱的声音。

嘉轶回了北边,拍了许多自己和雪景的照片发给我。我给初善看,惊呼着北方雪国的震撼。抱怨着南方下雪又晚还小,完全没机会体验什么叫冰天雪地。

“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初善捏着手机端详了半天,没放下。

“你还说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怎么,想迫不及待钻进去啊?”我抢过手机,给了他一个大爆栗。

“我只是在想,这照片都是全身照,谁给他拍的呢。”

“又来了,是是是,君错拍的行了吧。”

烦人的初善,扔下一句话,走了。

不过关于照片的事,又让我有点介怀。我不信这个世上有特别忠贞不渝的感情,但也不是想找嘉轶麻烦。

君错,或许是她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我的内心,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大的好奇。我迫切的,想要了解她。

我约初善去了蓝柯,给他点了杯咖啡。

“初善,你知道吗。苦的东西喝下去,闷在心里特别不得劲。那股气息在喉咙里涌动,吐上不来,咽下不去。”

初善往里加了几颗糖,搅拌均匀端给我。

“其实让它不涩口的方法有很多,你愿意,它就能改变。”

“我想,我得去找找答案。”

这个冬天,来的很突然。

一夜之间,雪席卷了城市,将我踏上的路程衬得艰难起来。

漫长又遥远。

(五)

我带着一身自信奔赴外地,去了嘉轶的家乡。北方的冷毫不留情的侵袭而来,打的人直哆嗦。

下了车我就去找了君错,凭着印象里,来到了嘉轶提过的地方。

君错,这个让嘉轶念念不忘的姑娘。我挺着胸脯走近她,心里默着词,想要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抢走我心爱的男孩子。

她明亮有神的眼睛在我身上凿了个洞,钻进我的心脏,看透了我。我仅剩的威风,在她的蛾眉皓齿下,一点点消逝,吞进肚里,在嘴边脱口而出一句你好。

她没有很惊讶,笑着叫我。你就是七七吧,说起嘉轶常提起我,可爱的短发小个子。

君错的笑,像是拂过云雨,温柔而稳重,带着成熟知性的气息,一句话让我羞红了脸。

我突然明白了何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君错便是这样一个,散发着独特魅力的人。

我们都没有见过对方,一瞬间却有老友旧识的气氛。这地方是一个充满年代味道的书店,没有名字,招牌上是五颜六色手工的布块。

“你的书店很出名吧,下车以后我问了司机,他说这边都快成这城的特色了。”我喝着君错给我倒的热水,寒气褪了一半。

“开了很多年了,小姑娘们都喜欢往特别的地方跑。就像你对嘉轶一样。”

我一时语塞,水含在嘴里不敢吞咽。

“我比嘉轶大,读完书,去年有机会进修,我选择去美国。后来不断的吵架,不光是异地的问题。终究是扛不住,我们分手了。”

君错靠在柜台上,脑袋仰得十分高,我往她的目光寻过去,天花板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照片。

“这个。”君错指着上边,“是嘉轶的想法,把所有情侣客人,拍一个属于他们的照片,留在这里。等他们约好,三年或五年以后回来取,很浪漫。”

我看到,有嘉轶和君错拍的很搞怪却很温馨的合影。

“没有很多坚持那么久的人吧。”

“嗯,包括我们。”

老地方蓝柯,五号桌

手机提示音突兀响起,以前这样的消息我一个星期能收到很多,是初善。

想起来,初善这个学期开始,就没给我发过这样的信息。

他第一次给我发这种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马桶上思考人生,我这人有个毛病上厕所不能有声音,有声音就上不出来。

结果因为一条短信,我快被憋死在厕所,出来以后把林初善狠狠揍了一顿,让他贴在马桶盖上念了一百遍我错了。也知道了他会被女生经常缠上的事情。

初善的求救我是从不拒绝,因为每次都会获得丰厚的报酬,乐此不疲。

我把手机关了机,预防半个小时后初善的连环夺命call。

“我想,比起我,嘉轶更喜欢你。”水滑过食管,进入胃里,感受不出温度。

“嗯,我知道。”君错的眼睛失了神,望向天花板。

君错虽比嘉轶大两岁,谈起恋爱来也不输小女生的柔情。嘉轶和君错,本该理所应当成为这取照片的人。他们太过于相信时间,也太相信自己。

“我是个不愿意折服现实的人,我想要的太多。他乐于自在,努力的不够就没办法找自己的梦想。”

“我收到通知的那天,没告诉嘉轶。我突然一下害怕,慌乱的不知所措。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嘉轶一直想让我和他去同一个地方。他觉得,他喜欢的,我一定喜欢。”

我想起那两杯咖啡。

“你喜欢喝咖啡吗,不加糖,很苦那种。”君错问我,“每次出去他总会点上这样两杯。”

“我去了美国,他留在这里。我们俩背道而驰,不知道谁先放弃。”

“踏上更高的地方,没人愿意再回头吧。”

“嗯,我想我要对我的人生负责,也算对这段感情负责。只是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人们总是在旅途中找寻着新的高点,完成自己对理想的需求。

开了手机以后,有很多初善的未接来电。

我连夜回了南方,给初善打了个电话。雪越来越大,掩住了城市不愿人知的秘密。

蓝柯开得很早,我想回家以前给初善带点吃的。

没想到初善是比我还早的客人,面带笑意,桌上放着两杯热饮,推给我一杯。

“欢迎回来。”

“你昨天没被女生缠住吧,打那么多电话干嘛,催命啊。”

尝了一口,又暖又甜。

(六)

整个城市被冰雪覆盖,寒冷快要溢进骨髓。我和嘉轶通了电话。我得再去一趟北方,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解决。

嘉轶来的很急,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带来一场南城史无前例的大雪。

“今年真冷啊。”呼出的气凝结成水珠,嘉轶提出去外面走走。

雪下得快,很大。嘉轶的脚步轻缓,踩出的印子不时被雪填上。南方人不适应这冰雪天,街上屈指可数的人影。

嘉轶不说话,速度逐渐加快,我快要跟不上他的步子。雪地出行,人笨拙的踉踉跄跄,一个趔趄,脚底滑了出去。

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嘉轶转身扶稳我。我有些生气,还有这恼人的天气,一脚踢在嘉轶膝盖上。他穿的厚,踢不实,反而惹得他笑。

“你看。”他往树上轻微撞了一下。

树枝坠着冰条,盖着茫茫雪意,在光照里熠熠生辉,满树银光。树尖雪花落,这是南城的标志大树。

嘉轶正视着我,慢慢靠过来,飘动的雪,把我们与周围划出了一个包围圈。

一对情侣蹬着单车撞在雪雾里,看见我们俩,不好意思的说着抱歉。男生把车迅速扶起,女生亲了一口男生,跑开了。男生脸红的抱歉着,推着单车追上了女生。

嘉轶挠挠头,转身看我。

我用手指隔开了这个,本该浪漫至极的吻。我能感受到,寒冬把心脏激动得颤抖。

君错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嘉轶,那本是你的归宿。

    “嘉轶希望我和他一起,在这里找到自己的方向。但是我的梦太大,这里容不下我。”

“我走入一个新境界,就得学着取舍。嘉轶他不懂,他安于现状,把细水长流想得太过简单。或许那是他的生活方式,我没办法适应。”

我顿了顿,“君错是个优秀的人,但是你并没有耽误她。她只是去寻求自由,站在一个更高的点,才能真正直视你们对方。”

“人都是自我在前,感情在后的。”嘉轶眼里满是黯淡。

“可是感情的基础得建立在双方自在的情况下,她现在过得好,所以回来了,带着她早该完成的梦。”

“她一直在前进,是为了让你追上她的步伐,如果你依然安于现状,如果你不努力争取,她也只会和以前一样越走越远。”

“你们的故事,还得你自己谱,写得怎么样,还得看你。”

“嘉轶,我们分手吧,君错一直在等你。”

这个冬天,南城的雪,没有停过。

何嘉轶离开了南城,回了北方君错在的城市,再没回来。

他笑着的时候,赠了我一场离别,和一次严重的过敏性鼻炎。

“阿嚏!”余叔递给我一袋药,往里放了两块糖。

车站对面人来人往,唯独少了一个熟悉的人。

“看什么呢?”

我转身,初善举着伞拎着一堆零食,努着嘴,嫌我干站着,不搭手。

剥了颗糖送嘴里,提了速往前边走。

初善在身后大叫,拎着东西跑上前来。

“初善,你的初吻是什么味道的啊。”想想那个错过的吻,其实心里还有点期待。早知道不拦下,男朋友赚不到,一个吻总可以吧。

“甜的。”初善眯着眼笑。

一个湿润的温度占据嘴唇,甜味在口腔迸溅开。初善的吻,甜的。

咂咂嘴,好像,真的很甜啊。

开春之际,我收到了君错寄来的照片。那张嘉轶和君错的合影。

我和初善找时间去了一趟书店,只有君错的父亲在。

天花板上越来越多慕名而来的情侣合照,君叔叔给我们俩也拍了一张。

挂上去的时候让我们给照片取个名字,我想了许久,写了一句话。

岁月风平时,衣襟带花不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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