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雯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班主任的喉结一上一下地跳动着,竟有些走神,她自己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站在这里被训话了。
“不管怎么说,能被老师教育也是件好事,等到老师都不管我了,可真是谁也不在乎了”莫晓雯听着老师的训斥,开始自我安慰起来,这样想着,心里竟然升腾起一股淡淡的温情,老师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可触可感的东西,像父亲暖暖的外套,像早餐摊上蒸笼里的热气,像围着自己扑腾的流浪狗,像夕阳西下笼罩着大地的最后一抹阳光……
这些能让莫晓雯感到温暖的东西,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或者说,是她美好记忆的全部。
莫晓雯常常想,父亲如果现在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因为经常应酬酒桌而变得大腹便便,会不会因为过度劳累而秃了头发,像班里的那些同学的父亲一样,随着年纪的增大,斑白了鬓发,身姿不再挺拔。可是,父亲老去的样子她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六岁的时光里,成了永恒,这样挺好,父亲永远都不会变老了。
至于母亲,已经活成了一个符号,只有在看到“母亲”这两个字的时候才会浮现出她的面庞。印象里的母亲,从来就没有快乐过,她的眼神很凌厉,看这世上的一切都觉得跟她过不去,出去买个菜的功夫都能跟卖菜的大妈争执起来,她常常说所有人都欠她的。
莫晓雯试图接近过母亲,小时侯她曾小心翼翼向妈妈身上蹭,妈妈不耐烦地冷冷一推,“今天我已经很累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我的辛苦”,晓雯只得悻悻地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向妈妈表露情感了,说了她没耐心听,何必呢。
有人说,这世界上爱笑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被上帝眷顾的,一直都很幸运的人,会觉得这世界真美好;一种是经历了痛苦和磨砺,仍然乐观的人,他们真正懂得生活的心酸和不易并认真活着。
第一种人的幸福难免让人钦羡,然而第二种人的境遇或许才是大多数人的状态,面对苦难,第二种人往往比第一种人更容易挺过去。他们明白,生活从来不公,但待我们也不薄。可是很多人都不懂这样简单的道理,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不但搞砸了自己的生活,还在无形中将下一代的生活给毁了。
很不幸的是,莫晓雯的母亲就是那一类迟迟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她对莫晓雯的管教方式可以说是很严厉的,她以一种近乎家庭教师的姿态存在于这个家中,张口闭口都是“作业写完了吗”“老师布置的任务完成了吗”“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而母亲的形象,却是越来越远。
在莫晓雯母亲的眼里,成绩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她含辛茹苦养育晓雯的目的,就是希望晓雯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从这个逼仄的小镇上走出去,考上大学,就是对她的最大回报。可是她似乎是忘了,她的孩子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而应该首先属于晓雯自己。
晓雯上了初中以后,功课越来越紧,各个学科加起来的作业常常要熬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写完,有时候甚至要写到十一点。学习的辛苦妈妈是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的,可是完成作业的时间拖的越来越晚不禁让她紧张起来。
“莫晓雯是不是写作业不认真?就知道贪玩耽误了时间。还是上了初中情窦初开蒙着自己干些别的事情?”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趁着晓雯不在家翻看她的抽屉和笔记本,甚至在晓雯的屋里安装了摄像头。
这事被莫晓雯知道了气的浑身发抖,忍不住跟妈妈吵了起来,说到激动处突然情绪崩溃,蹲下身子埋头痛哭起来。她嘶吼的那些话,妈妈听不进去,也听不懂,只是越听越生气,恨不得一个耳光就朝莫晓雯扇过去,这不懂事的孩子,做什么不都是为了她好,怎么不懂家长的心呢!
那一次争吵之后,莫晓雯更不愿意跟妈妈说话了,只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好了,只要考试能考个不错的成绩就好了,其他的呢,无所谓了。反正,怎么做她都不会开心的,只要不让她难过就行了。
莫晓雯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了,仿佛生活不是为自己过的,活着也不是为自己活,她开始结交那些无所畏惧的伙伴,开始学会喝酒,偷偷坐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楼下零星走过的人影,她想,大家都是为什么活着呢?
在莫晓雯的梦里,常常出现一条巨大的阴影,就好像母亲的身体投射下的。她想要走出这片区域,向光的方向奔去,但阴影会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变大,扩散到梦境的边缘,她无处可逃。这种被囚禁的感觉让晓雯喘不过气来,想要大口呼吸,却无能为力。
清晨从梦境中醒来,恍若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场所里,而梦境,反倒像是真实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莫晓雯不知道,但她下定了决心,以后好好考,走出这个小镇,到更广阔的世界里去。母亲呢,或许以后会跟她和解吧,等到她真正懂她的时候,可是要是她一辈子都不懂呢?嗯,或许时光会给出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