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好久不见。
这是我时隔六年回来,小杭见到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长高了很多,还有了些胡渣,眼神依旧清澈,委屈吧啦的看着我。
不禁鼻头一圈,强忍着把眼泪逼回去了。
如果不是当年那件事,也许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二十二年前。
他妈妈和我妈妈几乎是同时从同一个地方嫁到我们这个小镇,在这个小地方,新媳妇总是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这样一来二去,两女人就熟悉了,结为姐妹,又同时发现怀孕,便许下了同为金兰,异为亲家的玩笑之言。
我妈先生下了我,二十多天后,小杭就出生了。
从幼儿便相识,到两三岁时,他已经被我姨妈,也就是他妈妈逗得,开始学叫我媳妇了。
旁边的人就笑话他从小就是个流氓痞子,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一起玩泥巴过家家,他当爸爸我做妈妈,一起睡觉我在里面他在外面,一起吃饭我吃瘦的他吃肥的,到后来一点,一起上学他拉着我肥肥的手走过那些田坎小路。
约摸六七岁,懂点事之后,不让他叫媳妇让他叫我阿姐,他很听话的改口叫着阿姐阿姐。
我上哪他都要跟着,他个子比寻常小孩都要瘦小一些,和我站在一起,才齐我耳朵左右。
我淘气,像个野孩子一样的满山跑,有时候把他扔在山林中我偷偷藏起来,让他着急,看着他害怕慌张,被急哭的傻样子,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阿姐,你去哪了,我找不着你,怕你被人贩子拐走了,又怕我走了你回来找不到我。小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抽着气一吸一吸地跟我说。
那时候乡下总有人贩子偷孩子,大人们都把自家孩子看的严严的,只是我闹腾,看不住我。
回家不准跟我奶奶说我扔下你,小小的我就学会了恐吓他,不然以后我都不带你玩了。
他特别的听话,跟我混了那么久,一点脾气都没见长,满意的摸摸他的头,拉着他回家了。
在我的记忆里,所有的童年都有他。
春天清冷,穿着厚厚衣裳踏在刚刚冒出的芽尖上,香香的泥土青草味,一起进山里面抓鸟和野鸡,他做的弹弓是所有小孩子里最好看最结实的。
夏天炎热,一大帮小孩光溜着下河沟里洗澡,他会细心的给我找来蒿草涂在身上,这个能驱蚂蟥,那玩意吸在肉上,扯都扯不下来。
秋天收成时大人们在田里收割稻谷,我就和他在旁边捉蝗虫,用田坎上的野草串起来,一个接一个,挂在他脖子上,想着回去油炸还是生烤。
冬天干冷,却不下雪,看到电视里的雪花总觉得格外漂亮,撇撇嘴说我没有冬天,他会找很多泡沫从楼上吹下来给我看,说我们的冬天才是最好看的。
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好像发现了什么,胸口那突然结块,碰到就生疼生疼的,我哭了吧唧跟他说,我得绝症了长了两个小肿瘤,要死了,以后没人罩着你了。
他就掀开衣服给我揉(当时绝对是非常纯洁的想给我缓解疼痛)。
隔天就红着脸和我一本《女孩子的秘密》,我看着别扭的他,不知所措。
有了男女意识之后,就不再拉手上学,不再一起睡觉了。
上了初中,他还是没有我高,不在一个班级,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不再像之前那样黏黏糊糊的了,只是,周末的时候一起回家。
那时候满世界都是蓝天白云,乡间小镇的每个角落都是欢声笑语。
所有的美好,终止于我爸妈破碎的婚姻。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爸妈过年才会回家,我对他们不亲热,但是他们跟我说,以后我要跟着爸爸生活了。
那时刚中考结束,没有来得及跟他好好告别,爸爸就带着我走了,我坐在车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给小杭发了条短信。
开始时会经常发短信,后来换了号码,但是不知不觉就慢慢的少了联络。
我和父亲关系很紧张,我不愿意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有时候一个星期都没有一句话,性格就开始变得阴郁起来。
高二那年有天晚上,他突然温柔的给我两条裙子,我很诧异,因为我平时不穿裙子,也不喜欢俏丽的颜色。
他犹豫了几分钟,跟我说他要再婚了,我一向沉默的性子突然不受控制的爆发了,我摔了筷子和碗,大声吼道你想和谁结和谁结,没必要和我说,你们做什么事和我说过!
窝在被子里忍不住哭起来,把这两年受得委屈全部哭出来。
打电话给小杭,他正在看电视,突然接到电话我又在哭,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办,被他结结巴巴的说话声给逗笑了。
我爸还是结婚了,和那个长相普通的女人,不是我之前想象的妖艳的心机女。
我和她关系平淡,不针对也不接纳,她也不讨好我。但是父亲看到我的态度很生气,我也懒得理他。
高三时拼了命的学习,立志考去北方的大学,以此来逃离这个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家。
最终,我如愿以偿,去了黑龙江。那冰天雪地,看见了小时候总想看见的雪,不是泡沫的雪。
谈了次恋爱,无疾而终。
时隔六年,我终究是回来了。
刚刚下车,拖着行李箱走到回家的路上,家长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那些路,还有那些小店铺,嗯,多了公交车。
过去一辆面包车,车行驶十来米,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
蓝色衬衫,工装裤和球鞋,一身的腻子粉,头发上也是白白的粉末。
阿姐,好久不见。
这人跟我这样说着,自然地接过我的包和箱子,上车,我带你回家。
糊里糊涂得跟着他上了车,他边开车边说,阿姐,你更漂亮了,阿姐,你这些年好不好啊,阿姐,这车我自己买的,阿姐,我在跟舅舅学装修,阿姐……
我恍惚的听着,就好像我们中间从没有隔过六年,跟之前一样亲密无间,回到了从前的岁月。
奶奶早早的就在村口等着我,旁边的那棵老槐树依旧挺拔,奶奶却佝偻了身子,余晖洒在她身上,蹒跚张望……
眼泪哗的就流出来了。
奶奶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叫了小杭过来,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奶奶心疼我瘦得厉害,不停的给我夹菜,小杭说着这些年遇到的趣事,我们笑作一团。
就和多年前一样。
小杭,上次那个姑娘怎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呐?奶奶笑着问到。
我和小杭都顿了一下。
小杭高考失败,就跟舅舅学了装修,乡下这般大的男孩该考虑婚事了,去年年底人家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两人也还挺合拍。
我想了想就释然了,我和他不过是当年大人的一句玩笑,这么多年,他该成家了。
他说姨婆,还早呢。
不早了,是个好姑娘就赶紧的,别错过了。奶奶给他舀了一碗汤。
出完饭,和他一起爬到了楼顶,坐在以前常坐的地方,躺在那张老爷椅上,摇摇晃晃的看着月亮,说着儿时的笑话。
倾儿,我年底要结婚了。
嗯,我会回来喝你的喜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