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的日子里,我们享受了这座城市的阳光,也享受了这座城市的美食。她得意地说自己有一双能发现食物的眼睛。过桥米线,凉米线,调糕藕粉,烧饵块,木瓜凉水……每一个地方的小吃都是城市母亲亲手为我们做的食材,让旅者像是受到了款待,让味蕾在此地陶醉。在路上她指着一个左脚穿红色板鞋,右脚穿蓝色板鞋的男生狂笑不止,我问她为什么,她平静了些才告诉我,“红色和蓝色就是磁铁的南极和北极,我在研究他跑步的时候会不会两只脚粘在一起,竟然没有,那他是发电机吗?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理科生的世界总是有那么多的探索与发现。
我们去爬了西山,看了龙门,在山上仰望了被称为云南明珠的滇池。
很久没有像这样运动了,边喘着气边奋力地迈着步子向前走着。高原的太阳晒得让人有点眩晕,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缺氧,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土地上,照射在每一片植物的叶片上,干脆地照射着,又干脆地反着光,不用遮掩,不用含蓄,很直接的感觉。高原上的人也是这样吧!
沿途卖着新鲜的萝卜、烤玉米,还有一些应季的果蔬。嘴里嚼着,脚下爬着,好像也就没那么累,食物的加入,又为这座看上去简单的大山增添了不少愉快的元素。
“走大路实在没趣,我们进去看看吧。”她提议到。
“如果迷路了,能在大山里面留宿一晚看来也不错。”
“我倒不希望迷路,然后消失个好几天,直到被别人发现两个人在饥寒交迫中相拥而死,然后就不用祈祷什么神鸟来覆盖不死草让我们死而复生了。”
“好啦,那是神话,待会儿找回来就是。”
我们偏离了正路,踩着厚厚的松针向树林深处走去。突然觉得有句话很应景,多走一段弯路就是多看一段风景,倒过来就是,多看一段风景,就要多走一段弯路。那又有什么呢?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满足自己的欲望,这的确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青苔在我们脚下铺成了红毯,我们带着走秀似的优越感隐入树林深处。越是原始,越是觉得山重水复,一个一个的场景就像电影镜头循环往复,越到丛林深处,越是觉得相似。
“你说如果住在大山里面,怎么才能找到回家呢?”她好奇地问。
“既然住在里面,自然会有办法。”
“那住在山里面的人家,会不会每天都是数着树的棵树回家。”
“你每天是数着楼房回家的?”我笑着问她。
“哦,那倒不是。我们总是太自以是地认为自己足够了解别人,带着变色眼镜去评判别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我们认为的不可思议或许就是他们的理所当然。甚至是对于别的物种,我们总是带着一种人类的优越感去对待它们,认为它们愚笨,认为它们缺少什么什么,然后就凭自己的臆想去改变它们的生活方式,去违背它们的生长规律。当那个物种对人类产生了依赖,甚至出现了危机,我们都意识不到是对自然干涉太多。唉,不以自己的想法去衡量别人、别的物种的生活,真的好难。”
云南的山里面总是会藏有一些野生菌,它们躲避着人烟,在松树下面兀自生长。用手拉开松枝,在不经意间就会有些收获,比如邂逅一朵漂亮的蘑菇,或者逢到一小簇挤挤挨挨的菌子。土坡上的小洞里也许会藏一个顶着红帽子的蘑菇,头还未露出来,头顶的泥土已被戳开了个洞,像是有只无形的小手,在冒出脑袋之前先拨弄拨弄头顶的泥土,然后再缩回去,夹紧了双手鼓足劲,使力向上生长。
我们捡了一根树枝,敲打着路边的草丛,挑起落叶,在空气中划着抛物线。我们以为走了很远,正准备折头,却发现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平台上,平台那边还传来阵阵人声,原来是几个养马的人正站着聊天。我们从崎岖的山路一路艰难地走到这里,以为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却在平台的那端看到了它通着大路的另一个出口,大吃一惊。我们往往费劲心机想出的某个哲理,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后来却发现想破头顶的哲理原本就是一句谚语,一句妇孺皆知的谚语,其中的沮丧只有自己才能明了。
顺着大路,我们隐藏起那些偷偷的喜悦,像其他登山者一样,若无其事地朝山顶走去。爬山的时候感到整个天地与我融为一体,高原的天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云端。很久没有流过那么多汗了,在阳光下肆意流淌,然后挥发蒸干,不知道我的脸上会不会成为一个便携式的晒盐场。她的体力比我好很多,我能看到的就是她的背包,和她转过头来等我的微笑,不知道那些容易兴奋的人是不是在多巴胺的帮助下,体力都特别好。
在去西山的路上遇到了华亭寺,忍不住的冲动想进去看看。这原本没在我们的行程计划中,但它仿佛是一种魔力,吸引着我们进入。同样是寺庙的屋檐和殿堂,莲池,荷花,僧人,香客,每一个寺院都一样,但各自又有不同。
“你知道为什么好多寺院都要有荷花池吗?”她的对话多数是以这样的问句开头,而多数情况我都答不上来。
“为了放生吧。”在我印象中,有湖水的地方都漂满了晒太阳的乌龟。
“才不呢,荷花池里面必须要有水吧?而水象征着净和静,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干净和宁静。”
“对,这只是其一。其二,荷花池里面有荷花,佛教中的因果听说过吧?荷花象征着花,而莲子象征着果,和佛的拈花一笑类似,是告诉世人有因果轮回。”
“是有些道理。”
“你有没有注意过,那些再破败的寺院里面也有几样东西不可缺少,一是净水,二是祭台上的花,三就是供果,四就是灯。供果不是给菩萨吃的,菩萨不吃,是为了告诉世人,世间的一切皆是有因有果。而灯你自然想得到,代表着光明与智慧,就如‘无明’代表不智慧。”
“听你这么一说,才发现以前去寺庙都是白去了。”
“不是白去,只是人在不同的时段去,心境会变得不一样。”
准备出寺院门的时候突然撞见一块匾额,金色大字写着“到此作甚”。
像是一句当头棒喝迎面而来,来寺院作甚?来到此地作甚?来到世间作甚?
我们以为出门就能理解世界,永远打着青春在路上的旗号,但心依然在迷茫,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我们能摆脱生活一时的围追堵截,却逃不脱命运之手的牢牢掌控。我们一直以为年轻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但年轻时候的所有奋斗、所有努力不都是为了我们衰老以后的生活吗?毛姆说过,人本来就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行星上的短暂生命,对于永恒的头脑来说,一个人一生的痛苦和奋斗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我提醒她看那块匾额,她微微一笑,“我到此处就是来寻浮云半点,青松一片,仰卧于天蓝海蓝之间,晒书是也!”
“满腹经纶也要见见阳光啊。”我开玩笑地说。她的人生单纯、干净,我喜欢她饱读诗书却还天真浪漫。知识永远只是她在世界这个大游乐场的入场券,知识越多,玩的项目越多,仅此而已。生活的确没必要过得那么深刻,简单快乐才是最美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