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深了，早晨的霞光像一抹胭脂匀匀洇染开去，小鸟的啼鸣轻轻巧巧地点开一个又一个的寂寞。梧桐叶的树梢渐渐笼起一片黄，像是不甘老去的中年人看着镜中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白发。
最近有家新开的包子铺，生意格外火爆，据说肉质鲜美异常，柔韧可口，微带些甜腥，又不甚重，若有若无，像是三文鱼片上微微沾取的一点芥末，恰到好处。其实，我并没吃过，是同事青柠说的，听她说得热闹，害我食指大动。今天起得早，不如步行过去买两个当早餐，也省得整天受馋。
我的天，简直就是十一国庆期间的热门景点嘛！整整排了四个纵列，五米长的店铺空地根本站不稳密密匝匝挤挨的人群，于是竖线变成了L，然后变成了U。我患有典型的密集恐惧症，打量了下人群，望而却步。
我随便吃了碗三鲜面赶去上班。早起三光，办公楼里没几个人，带了点吃不到美食的遗憾，我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下文件。不知不觉都过了上班的点了，青柠这丫头竟然还没来？难道她不担心考勤奖，晕死了。
拿过电话，心急火燎地拨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没人接，难道不是堵在路上？生病了？有急事？青柠心疼奖金，上次高烧到三十八度，揣着一大袋瓶瓶罐罐赶来上班，说是舍不得全勤奖，被我一顿臭骂。她倒是一如继往的好脾气，只是微微笑着，偶尔拧一下眉毛，不是生气，着实病得不轻。
她是怎么了？问主管，主管说是不清楚，也没接过她的请假电话。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打车赶到她的合租屋，急促地敲门，生怕她是病到睡晕了。可门半天没敲开，倒是引来了旁边的阿姨，她说是一大早上青柠被送到医院去了，好像就是旁边的那家三级甲等医院。
果然是病了，谢过热心的阿姨，打电话给主管，算是帮青柠请了病假，也帮自己告了半天事假。这病来得急，她一个人孤身在外，我是义不容辞要去照顾她的。主管难得开了恩，让我赶紧过去看看，说今天特殊，这次就不算事假了。假不假的顾不上了，风一样下了楼梯，一路小跑找到医院。
上次青柠发烧，我陪她来过一次。直接找到住院部，又不知道科室，在咨询台叨叨了半天，总算查到青柠的住院记录，说是在传染科的重症监护室，正在隔离观察。传染科！还重症监护室？昨天还和我有说有笑的青柠难道碰到鬼了？
护士告诉我今天不可能看到青柠的，因为青柠症状非常凶险，很像城里现在正流行的一种怪病。发病很急，没有任何先兆，送到医院，做各项检查，似乎又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只是血液温度急剧升高，人体快速衰竭。上次一个年轻人，送进来两天，头发全白了，第三天早上就死了，害怕传染，直接送到了火葬场。
什么？难道电视报纸网络都不报道么？这么可怕的事情，竟然就在身边发生！护士掩了口，“别说出去，往上面报了，说是尽量控制疫情，不许向外流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马上十一黄金周就要到了，出这种事，谁还肯到我们这来？那可是几十亿人民币呀！市里的自来水净化工程全指这块了。再说，这没头没脑的事，像是被上帝诅咒了一样，万一闹出去，整座城都要被隔离了，就像上次的非典一样，全国人民看见我们就像是看到了万恶之源。”
我耐着性子听完这些屁话，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要消失，也许就是他们这种混帐理论使得情形越来越糟。我找出青柠妈妈的电话，青柠的室友平时不爱理人，肯把青柠送到医院已算万幸。青柠妈妈很快接了电话，怕阿姨着急，只能含糊地说了一句生病住院，那边果然心急火燎起来，说是马上赶过来。
两个小时后，我看到了青柠的爸妈，一点点说出真相后，青柠妈妈就要冲进监护室看女儿。那里站了二十多个保安，把她连劝带拉赶出去，直接锁了大门。
三天后，我陪着青柠爸妈去了火葬场，看见他们在阳光下瑟缩作一团的背影愤慨无比。其间找派出所报警，警员一直忙着接打各类电话，干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个空隙递进话去，又说什么医院的事不归他们管，再然后便爱理不理地翻拣她面前的一摞资料。这只蠹虫，天知道什么归她管，难怪人家说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
我陪着青柠爸妈找院长，早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直接给我们个闭门羹。找副院长甚至办公室主任，全锁了门，也不知人在不在里面，反正打死不开。他们还找来人把我们请去协商，大意是此事关乎全市一千万百姓的声誉，请我们务必以大局为重。
我在新浪、微信、微博、简书、豆瓣、qq所有我想得到的地方发帖，发现像是泡沫一样迅速淹没在黑沉沉的大海里，直接被删帖或屏蔽。我找单位主管反映，她让我别再瞎折腾了，上面已经通知她责成我早日上班，否则立马开除。去，不干了。
然后，便眼睁睁瞧着朋友被盖上白布送到火葬场，只拍了张照片给我们看，根本不让我们近身。青柠像是九十岁的老妪，头发枯槁苍白，脸上的皱纹拧结在一处，眼皮干瘪，像个袋子垂了下来。太可怕了，阿姨大叫一声晕倒了，叔叔想冲过去看女儿，被直接推到地上。我正要跑上前帮忙，忽然看到了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大日头底下打了个寒噤。
他们穿着白褂，走路僵直，像是膝盖都不会打弯的架势，眼睛更是诡异，瞳仁仿佛都不是圆的，像楼下那只黑色流浪猫的眼睛，恶狠狠的，恍若怨灵转世。隔着玻璃门，我眼见着尸体被推进焚化炉，可我分明看见那火焰隔了好远，难道尸体并没有马上烧掉？
青柠妈被青柠爸送去医院，我留下来等着取骨灰盒。趁那些人不注意，我转到焚化炉后面的房间。青柠！青柠的尸身，像是待宰的猪羊一样，被剥了衣物挂在铁钩上。旁边还放了好几扇胸骨、大腿、胳膊。里面笔挺挺地站着一群人，不，准确地说是一群僵尸，面无表情地和面、剁肉、搅馅，包包子！我忍住翻江倒海的胃液，逃了出去。
外面，骄阳似火，可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包子，瘟疫，火葬场，僵尸，我大口大口地呕吐，伤佛要把心肝都要呕出来。丧钟为谁而鸣？今夜会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