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到底有多少人都这样,一直在路上。
人在外地,不免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味道。作为深山里的产茶区,家乡的茶就是最好的解乡愁的药。
每年的四月份,正是春茶上市的季节。也是老家最忙碌的一个月份。以前我不做茶叶生意,在一家社团组织上班。父母亲总要托人将做好的新茶带到省城,带给我喝。
老家位于大别山腹地岳西县,那是山清水秀,被誉为华东保存最完好的一块天然花园和生物氧吧,那里盛产一款高山云雾茶——岳西翠兰。这几年,由于大力推广,岳西翠兰的名气已经逐渐传到外面,走出安徽省,走向全国了。可是在大概十年前,岳西翠兰的名气远没现在这么响亮。那时候,大家还不太知道岳西是哪里,翠兰又是什么茶。
我将父母亲送的岳西翠兰,带到单位去喝。简单的用玻璃杯加纯净水泡了一杯,过不了几分钟,翠兰就在杯中渐次舒展,翠绿翠绿的,上下翻飞,像极了飞天的仙女。这时候闻一下,浓浓的兰花香气一下子就向四周扩散开来,馥郁袭人,整个办公室都被茶香覆盖。我迫不及待就着滚烫的茶水抿一口,滋味极其鲜爽,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在喉咙里打转。没错,这就是翠兰的味道,这就是家乡的味道。和我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同事们都纷纷围过来,问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我笑着回一句,岳西翠兰,我爸妈在老家自己做的。随后,我给每个同事都分一点尝尝,大家给我的反馈都是赞不绝口。
茶自故乡来,看着父母送来的新茶,总忘不了他们在家劳作采茶的身影。我以前在《此生是茶农》里曾经写过:
老话说靠山吃山。在岳西县,大部分农民家庭的主要收入都来自大山的馈赠,而茶叶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我的父辈就是这群靠山吃山淳朴农民中的一员。打我记事起,每年的春茶季节,都是我家最忙的一段日子。每天鸡叫头遍,父母亲会准时起床,准备烧火做早饭,然后简单而迅速的吃完,顺带把我的早饭闷在锅里,等我起来吃。做完这一切,天才麻麻亮,而此时他们已经带着锅巴干粮上山采茶了。
另外,我在《世上最美的采茶女》一文中同样写过:
每天早上五点多一点,鸡叫三遍,天刚刚有一抹亮色,母亲就要起床,准备烧火做饭,喂猪喂鸡鸭。做完这一切,也才六点钟的样子,母亲就要挎着竹篮,带着干粮出门上山采茶。家里茶多,靠父母亲两个人根本采不过来,但是没有办法,十里八村的乡亲,谁家都有茶叶,都要顾着自己家的茶园。花再多的工钱也请不来人帮忙采摘。所以,母亲,只好挤出所有的时间来采茶,甚至连午饭也不回家做着吃,就着热水吃一点干粮,这样可以节省1个小时的时间,又可以多采不少的茶叶。采茶时节,母亲每天都要这样劳作10个小时以上。因为采茶要时刻弯腰抬头,抬头弯腰这样的重复动作,导致母亲的颈椎和腰背,都落下了病根,整晚整晚疼的睡不着觉。而即使是这样,第二天早上,母亲,仍然是咬牙坚持起床,继续一天的劳作。
这就是我心中最美的采茶女的形象,她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母亲,是我们所有卖茶人,甚至喝茶人的母亲。她的形象就伫立在那里,不偏不倚,不离不弃。她似乎不知道辛苦这两个字怎么写,不知道疲倦这两个字长什么样。她一直在那里,默默地做着所有的一切,从来不说苦不说累,像一尊移动的雕塑,坚毅而美丽。
岳西到处都是山,所以家里的茶园也都坐落在山坡上。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茶园,是父亲一个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我们家有一块私山,所谓私山也就是跟田地一样,公家分给我们的,没有所有权,但是有使用权。山上原来都是松树、杉树和其他一些低矮灌木杂树。准确来说,那就是一块荒山,荆棘密布,杂草丛生。山里人靠山吃山,父亲决定将其开垦出来,种上桑树和茶树。荒山不是一天开出来的,而是整整花了三年。每年的夏秋季节,是农村相对比较闲一点的时光。一般百姓都在家躲着纳凉,唯有父亲,扛着锄头,顶着烈日上山开荒。父亲先用砍刀和斧头将杂树灌木砍倒,拖到一边,然后将山上的石头和树根都挖出来,将整个山地先清理出来。在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以后,父亲才正式开始挖土开荒。这是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因为山地从来没有被开垦过,土地板结的严实,一点都不好开挖,而且山坡是斜面,所以难度极大,开荒进度缓慢。
父亲说,开一点是一点,慢慢来,闲着也是闲着。父亲一边开垦,一边种植上桑树和茶树,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过了三年,才将整片山场开垦完毕。蚕桑和茶叶是我们家一年最主要的家庭收入,所以父母几乎将全部的精力和情感都倾注在了这片山场上。当看到茶树和桑树都茁壮成长,翠绿满山的时候,父母亲黢黑沧桑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小时候,父亲不但自己种茶采茶,还去山里收别人采的鲜叶回来制作加工。那时候都是纯手工制作,采摘、摊凉、杀青、做形、烘干,每一道工序都是父母亲亲力亲为。每年那段时间都是最忙的,他们每天最多也就睡三四个小时,晚上做茶到深夜,天麻亮就要去集镇上卖掉昨夜制作的干茶,然后回来吃完早饭立刻又上山采茶。如此往复,辛苦如是。所以,我在《此生是茶农》里说过,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人群中,有一大部分是农民,而茶农又是这群农民里,最辛苦的群体之一了。
我青少年的时代的记忆里,几乎都是和茶园和蚕桑有关的。后来,我出去外地读书,远离了这些事情,但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也忘不掉这份记忆。有时候,午夜梦回,甚至泪湿枕巾。
再后来,我毕业,我开始上班,每年父母给我寄新茶。而随着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再加上茶叶机械化制作的兴起,他们就不再手工制茶了。但每年春茶的时候,还是去采茶,然后将鲜叶卖给别人,赚一份辛苦钱。从我做茶叶生意开始,父母亲又托人加工将制好的茶叶送给我,让我拿来喝。我说我卖茶,哪还缺茶喝。父母亲也不反驳,只是不停说着,自己做的自己做的。
我有时候觉得,我自己从事茶叶这个行业,也是冥冥中天注定。父母不再做茶的时候,我却辞去工作,接过他们的衣钵,开始制茶卖茶。这也许就是传承,也许就是天意。因为,我做茶叶生意,喝着父母采制的新茶,总感觉这样可以离家更近一些,心里多少也得到更多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