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过晚饭,时间还不到6点。现在天还很亮,夏天的白昼总是要长一些的。
我看了看时间,还没到约定的6点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校园里随处看了看,把那条摆放展板的街道上展示的所有海报都看了个遍,没有我需要的信息。又独自走到超市里,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没有我要买的东西。
我只是在等待,半个多小时也不长,但让我再回到宿舍去干点什么,好像又有点耽误时间。何况我心里不踏实,有心事,做什么也没有心思。
因为我等的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网友。这是我第一次和网友见面,而且我们是以谈恋爱的预期进行交往的。我们才刚认识两个月,我见过他的照片,通过两次电话,没有视频过,对我来说他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他叫阿强,是一个朋友在微信上推荐给我的,这个朋友是我在文学社认识的一个生物系的女孩,她跟阿强也不熟悉,说是她男朋友的同学。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个普通的二本,在本市无名无号,虽然我自认为是一个勤奋乖巧的学生,但在学习上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对好学校的学生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崇拜感。而且我从小偏科,数理化怎么也学不好,我希望以后的另一半是一个聪明的理科生,这样我们在智商和孩子的教育上就可以互补。虽然有点为时过早,但我确实是以认真的态度来考虑谈恋爱的问题。
阿强就是本市一个985高校的物理系学生,虽然不知道算不算高材生,但对于我这种二流大学的女生来说,要讲起门当户对也算是高攀了人家。
我一直非常努力,但还是很自卑的,一方面是我的学历,另一方面我对自己的外表也不够自信,虽然五官还算漂亮,但个子不高,也没有性感的曲线。我出身在普通的农民家庭,父母供我上学就很不容易了,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用来打扮自己。
2
离6点半还有五分钟,我在约好的地点——就在我们学校北门,来来回回迈着步子。我穿的是一件袖口带木耳边装饰的白色T恤,搭配长及膝盖的深蓝色的棉质百褶裙,不过是大学生最常见、最简单的打扮。
今天的约会其实是很突然的,是一个临时的决定。在今天下午5点多的时候,我在图书馆上自习,阿强发来微信跟我闲聊。
“晓晓,我想你了。”阿强有时候会说说暧昧的话,我把这当作是一种挑逗,但有多少认真的成分,我其实是很怀疑的。
“懒得理你,快去学习,论文写完了?”
“我都学傻了,你就陪我聊会儿嘛。”
“可是我还在忙,我有个作业周五之前要交。”
“周五还早呢,劳逸结合嘛。”
“到饭点了,你还不去吃晚饭吗?”
“还不饿,不过说真的,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吃?”
“算了吧,不要,我现在就要去吃饭了。”发完这条我就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去食堂。
“我们也该见一面啦,这段时间刚好忙完了,不如我去你们学校找你?”
当他提出见面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剧烈,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我从来没有约见过网友,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去面对一个陌生的异性,如果叫上朋友,时间上有点太赶,何况我也觉得不太合适。所以我沉默了很长时间,心理斗争挺激烈的,我觉得今天就见面有点太快了,我们彼此还不是很了解。虽然我们有时会在微信上打情骂俏,但也是在适度范围内的,并没有确定关系。当时生物系女孩介绍阿强给我的时候,确实告诉我阿强的意图是找女朋友,而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才同意的。但现在我和阿强之间到底算什么呢?好朋友吗?我也说不清。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所以没有马上回复他。我把手机放起来,揣到背包里,往图书馆外面走去,心里却还想着那条信息。走到门口,又把手机拿出来,想给他回复,但要不要同意,还是没有主见,手机打开翻看一遍又放回包里。
又走了一段路,心里还是不安稳,害怕阿强因为我不回复而生气,又害怕错过了他新的信息,赶紧又把手机拿出来捏在手上。和他的微信对话还停留在上一条,十几分钟过去了,他没有发新的信息过来,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等。
我终于横了横心,决定答应就答应吧,要是做不成恋人就当认识一个朋友,不能让他看出我的自卑和懦弱,再说,如果他真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我也不想错过。
我斟酌了一下字句,在微信上输入:“那就6点半在我们学校北门见吧,我饿了,先去吃饭了,你也自己去吃点吧。”我认真地看了几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然后点了“发送”。
之所以不想和他一起吃饭,是因为我还是有点胆怯,饭桌上更容易尴尬,也容易暴露自己的缺点。我想就在校园走一走,应该没什么问题,第一次见面,我不希望自己有不必要的心理负担,虽然不知道他在不在意这些,但我还是宁愿小心谨慎一点儿。
发完信息,我就站在原地,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覆水难收,我也豁出去了。他很快就回复我了,他说:“好,乖乖吃饭,终于要见到真人了,还有点小激动。”他总是这么油嘴滑舌的,更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我感到脸上有点发烧,深呼吸了几口,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3
我正在想着他的样子,不知道跟照片上是否一样。从朋友圈里偶尔见到他发的照片,大多是一些合影,看起来不是那么帅,平平常常,皮肤比较黑一点,但也没有显得很土气,牙齿不太好,有点凸出来,个子不高不矮,偏瘦,穿着比较随意,但都是以深色为主。从他平时说话风格来看,有时喜欢摆摆架子、装装深沉,不能说很阳光,但还是挺有个性的。
“嗨,你是韩秋晓吧?”韩秋晓是我的名字,没想到是他先认出我来。
“嗯,是,我是,你是阿强?”虽然我知道他肯定是阿强,但还是提了这个多此一举的问题。我有点紧张,说话声音有些发颤。但我还是强装镇定,尽量不表现出来,不卑不亢、友好地抬起手面向校园做了个“请”的姿势,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赶紧避开了他直视的目光,站到他的身边。之后我一直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肢体上的接触,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并肩走在校园里。
阿强看起来好像不是我一眼就喜欢的类型,和照片上略有不同。样子是没什么区别,就是整个状态有些阴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我怀有偏见。但看人也不能光凭表面,这我是明白的。
我本来就比较内向,见了陌生人也有些慌张,不知不觉就走得很快。以至于阿强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亲爱的,能不能慢一点,我都快跟不上你了。”阿强这种很随便的口吻让我有点不舒服,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他至少应该考虑我的感受,举止稳重一些。但我也不确定该不该否认他这种态度,我在感情问题上比较慢热,在恋爱经验上也比较欠缺,相比起来,我感觉到阿强很老练。
阿强在路上一直找话题聊,我显得有些被动,回答也都很简短。但心里想着这两个月来,在微信上朝夕相伴的互动,关于烦恼和喜悦的倾诉和分享,心里还是暖暖的,我还是想认真考虑和他进一步发展的,所以我也一直保持着热情和友好的状态。
虽然我已经刻意避免了,但阿强还是经常和我靠得很近,有时路上明明很宽,他却像故意把我往路边挤。我想告诉他,又害怕是自己多心,说出来有点自作多情。
我们学校的校园很小,再加上我走得很快,20分钟不到就逛完一圈了。
阿强说:“时间还早呢,我带你去我们学校参观,我给你做导游,带你见见大世面,怎么样?”
还不到7点,天还没黑,我想去走走也无妨,便答应了。
4
到阿强的学校要坐地铁,现在正是下班高峰,等地铁的人很多,我和阿强好不容易跟人群一起上了车,被挤到角落里。在这里就无处可躲了,我们挨得很近。有时好几个人一起上车,一大波人涌过来,我们俩身体的一部分就会贴在一起,有时甚至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这时我总会把头转到一边,避免和他面面相对,但阿强好像并不在意,而且常常对我抱歉地笑一笑,似乎还很享受。虽然阿强还是不时地和我聊天,但车上噪音大,所以话题常常被中断,后来我们俩就沉默下来。
过了两三个站,我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阿强一手扶着左边的扶手,另一只手从我面前握住了我拿着手机的右手,身体前倾,顺势把头凑到了我跟前,眼睛盯着手机说:“美女,在看什么呢?我也看一看。”我的手被他拖住,想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觉得又开始脸红心跳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松开了手,又向我走近了一步。他绕到我的身后,左手抓住了车厢上的吊环,右手从我腰间越过,抓住了我右边的扶手。随着车厢的一阵阵摇晃,他几乎靠在了我身上,后来他又渐渐试探着把右手抬起来,搂住了我的腰。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却又无处可逃,但我又觉得还没到翻脸的程度,心里虽然觉得别扭,只是一心想着快点到站就好了。
没想到我的纵容使他更加肆无忌惮,他甚至把头靠过来,他的脸也几乎要贴到了我的脸上。当时我正面向车厢墙壁上的一张地铁路线图。他说:“看看去湖滨公园坐哪条线,下次一起去。”就好像他是为了凑近了看这张图才靠过来的一样。周围的乘客大概都把我们当成了情侣,虽然我感到很不自在,但也不好在公共场合发作,而且周围这么多人,我也不想让别人看热闹。
我怀疑阿强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是在占我便宜,我都能从他身上闻出荷尔蒙的味道。我之所以没有直接表达我的不满,是因为我顾及双方的颜面而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是因为我不能完全肯定地把这当成是不怀好意,是因为我还是迷惑不解,我们算不算是谈恋爱呢?如果算,我是不是没必要躲避?如果不算,这样的剧情是不是只是节奏太快了?超出了我们之间实质上的关系吗?这种挣扎一直持续到最后一站,我就像得到了赦免令牌一样出了地铁,出了地铁站,突然走进了宽广开阔的大街,顿时感觉到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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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7:40,我们终于到了,天也开始暗下来了。
阿强他们学校果然要大得多,不愧是本市一流的大学。走到校园里,刚才在地铁上经历的那些阴影好像又消失不见了,我又开始盲目地崇拜起这所大学的一切。因为对这所大学怀着敬意,连带着对于阿强这个人也有点莫名地崇拜,从而对于自己和阿强建立了一层关系而感到某种虚荣心的满足。
现在已经临近暑假,许多学生考完试已经提前回家了,校园里比平时冷清了些,而且因为校园占地面积很大,所以来往的行人似乎就更少了。
我第一次来这里,阿强自告奋勇说他来做向导。阿强往哪边走,我也跟着他往哪边走。他一边走,还一边跟我介绍学校的建筑特色、每栋楼的用途、校园绿化的风格、各个学院所在的区域,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很新奇,仿佛了解得越多,我与这个地方的关系就越密切。
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阿强带我走的路越来越偏,越来越暗,越来越悄无人迹。虽然他一直说说笑笑,掰扯完学校的科研腐败、面子工程、基建浪费,又不停地和我讲关于他的室友、他们老师、他们班同学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两个人孤零零的,不免有点儿担心,故意往那些光线亮堂的、有人的地方走,但走着走着,就又到了一片略显荒凉的小路。
虽然阿强一直在讲话,但他并没有对我表白,也没有明确地向我表达过他对我的心意和感情。我以为他既然认可了我,一举一动也似乎都在往情侣的方向发展,他应该很快就会把我们的关系挑明,然后等待我给他一个答案。但他一直这么暧昧不清,却没有一个真诚的有说服力的说法,也并没有在情感上征服我,他的所作所为好像就只是在……我想到唯一的一个词,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词,我一直不想承认,但只有这个词: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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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思考着我的问题,心不在焉地附和着阿强的话时,阿强的声音竟然停了下来,我甚至想不起他刚刚说了什么,那一瞬间有些出神,也有些茫然若失。
就在那个瞬间,阿强不知道怎么到了我面前,双手猛然拽住我的肩膀,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想来吻我,这个过程实在太仓促、太出乎意料,直到他快碰到我的嘴唇,我才来得及反抗。刚刚的那些困惑、猜测,顿时变成了一种无端的厌恶,一种恶心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心神,我本能地把他推开,当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但在那种情境下,我只可能拼尽全力。我疯狂地向来时的路奔跑,头脑里一片杂乱的嗡嗡的声音。阿强似乎在后面追赶我,好像也叫了我几声,我也失魂落魄的听不清楚。
奔跑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想法很纯粹,这不是我想要的恋爱的方式,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在谈恋爱,我能想到的就是尽快离开他,离开这里,到人多的地方去。我恨自己这么不自爱,这么不当心,随随便便就跟着陌生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刚才对他所有的好感一下子荡然无存。
跑了一段,阿强也追了一段,我终于走在一条明亮热闹的街道上,我慢了下来。阿强这么做确实是对不起我,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至少应该提前摆明我的态度,这样才能判断他是否会尊重我的想法,或者说让他重新审视彼此的身份,以更健康、正常的方式和我交往。我觉得阿强本不是一个敢于为非作歹的人,但他这一步确实让人心惊胆战,也终止了我对他产生的所有幻想。
阿强追上了我,他的神情很失落,或者说里面还含有一种悔恨的成分。他一直跟在我旁边,对我说“对不起”,但是他也没有做多余的解释,我也没有留给他任何解释的时间。我无法停下我的脚步,我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我知道他本性不坏,但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证明他是一个自我管理能力不足、底线意识欠缺的人,对我也缺乏起码的理解和尊重。
后来阿强放慢了脚步,我们渐行渐远。我回头看到他在远处还望着我前进的方向,看不仔细,但想来一定是垂头丧气的。回到学校,我想删了他的微信,却又好奇地点进他的头像,发现他果然先我一步,把我也删掉了。
如果不是太放纵情欲,或许他也能跟我正经地谈个恋爱呢,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