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里刀剑影,杯酒暖柔肠
机杼声吱吱呀呀的从绣房里传出,木兰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手艺生疏了许多,织出来的锦缎没有十几年前的灵活鲜艳,握惯了刀枪的手粗糙笨拙了许多,今早绣花样的时候手指头挨了几针现在还隐隐作痛。看了看手边精致的绣样,想来阿妹的手虽也是操劳家务,却纤巧得多,十指翻飞绣出春风十里、鸟语花香。
抬头看看屋外,梨花开的正盛,雪白的花沉甸甸压了一树,晶莹剔透的花朵如凝脂欲滴,纷飞的花瓣如雪似霰,春风虽然还带着几分寒意,阳光正好柔柔的铺了一院。
信步走下庭中,伸手接几瓣花瓣,轻嗅,满腔芬芳,曾几何时,也不敢想象十几年后自己能如寻常女子温润如玉,闲庭信步,赏花看雪。
昨夜还梦见千里之外的边关,落日孤烟,自己站在战场上,鼻腔里都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尸骨遍野。
终于在一片血肉中辨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赵文。
木兰刚入部队时便与他同部,如今是骑兵营的一名总长,箭法精湛,百发百中,今早晨起还邀木兰凯旋后去家乡,家里阿娘亲手做好的腊肉正好适合下酒,不醉不归,家中还有妙龄阿妹,如若木兰小弟不嫌弃,愿从中牵线,许配与他。
音容笑貌不过须臾,眼前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飞箭穿过他的胸腔,他在她身旁倒下时,从怀中掏出一个护身符,挣扎着交给她,“记得帮我转交阿娘,来世再来尽孝。”
她努力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水,摇晃着他试图唤醒他,却不过是徒劳,再抬眼,突然寒光一闪,有兵器擦颈而过,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冷汗湿了大半枕巾。
躺在床上回忆起战场无情,十二年多少将士马革裹尸,葬身塞外。脑子里还清晰记得,第一次看到鲜血飞溅时胃里的翻腾恶心,第一次看到战场的残肢断臂,尸首分离,本为女儿身的自己抑制不住的恐惧和战栗。
可是奈何阿爷年岁已高,家中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幼弟尚在襁褓,即已踏上征程,便无后悔退却之时。渐渐的麻木了,纤纤素手磨出了累累厚茧,腥风血雨中也不在畏怯动容。
那时,夜里不时能听到谁吹起的羌笛,呜咽悠悠,撩起了思乡之愁,不知道何时才能归家,亦或是此生是否还有回家的可能。那时的梦里总能看到爷娘在城墙边等着自己,一遍一遍的叫着“阿兰,阿兰”,想得紧了,落了泪,打在冰冷的甲胄上,泛着寒光,与天上冰冷的月华一样,一阵阵引得寒意彻骨。
终于等到凯旋回师的前夕,大军彻夜狂欢,终于可以离开血腥疆场,不必担忧明日生死,终于可以回家见父老乡亲,享天伦之乐。木兰与众将士酒过几巡后便悄然离场,坐在校场旁的老树树杈上看着远方出神。
“阿兰。”有人唤她。木兰低头,是王朗,军中也只有他会这么叫她,只有他知道她是女儿身。王朗提着酒壶,靠着树干,脸微微泛红,看样子喝了不少。
“阿兰,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偷偷溜走了?”他抬头问她,带着几分醉意的笑,顺着树根坐下。
木兰从树杈上跃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靠在王朗身边,望着远方天际的星辰,有流星划过,良久才问道,“阿朗,你说我们明天可以回家乡了,可他们呢?”
王朗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凯旋了,可许多曾经熟悉的身影却再也无法跟他们踏上归途,甚至征战了这么久,有些连葬在哪里都无处寻了。咕咚饮了一大口酒,说道:“也许他们已经魂归故里了。”
气氛有些许压抑,王朗抻了抻腰,开解到,“所幸征战十余载,终于得以凯旋回乡,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死在这千里沙场上了,我们的儿孙也不用担心还要背井离乡,征战千里。”
王朗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握住木兰的手,举到眼前端详着,那原本是纤细握绣花针的手,如今磨砺的如他的一样,厚重的茧,旧伤重叠。
酒意发作起来,王朗蓦地转身,环住木兰的腰,脸贴近她的脸,这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让木兰条件反射一样的惶恐,竭力想推开他,平日里王朗从不会如此轻浮,木兰现在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有人来寻他们,要是突然窜出个人来看见,那真是百口莫辩。
“阿兰,放心好了,没有人会来这里。现在他们都喝得大醉,谁都顾不上谁。”王朗紧紧地搂着她,“十二年了,从你进军队的第一天就机缘巧合知道你是个女儿身,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与你搭档,朝夕相伴。你升为将军了,我也跟着做你的副将,就希望替你守护秘密,能好好的活着等到凯旋之日。还好,我做到了。”
木兰听远处篝火堆还依然喧嚣吵闹的声音,觉得应该没人黑灯瞎火摸到校场来,于是停止挣扎,安静的在他怀里听着,王朗继续说,“这十二年帮你打了多少圆场,有多少回别人怀疑你的身份,险些揭穿。”说罢抬起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木兰低头羞赧地笑了一下。也只有在他面前,刚毅的花将军才能有片刻的女儿柔情。
“阿兰,回去后我娶你,可否?”王朗郑重其事问道,木兰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坚定的目光让她有一丝慌乱。十二年,她习惯了他的陪伴和照顾,习惯他替她保守这秘密,但战场上生死无常,今日不知明日命归何处,所以她从来都不敢想象嫁娶之事。
而且如今她已是三十好几的人,在家乡早嫁的话已经是弱冠儿郎的娘亲了,再加上战场风吹日晒,早已人老珠黄,哪敢幻想鼓瑟齐鸣的好事。可是王朗迫切的眼神,等着她的回应。
“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三十有余,征战沙场多年且人老珠黄,比不得家乡的娇娘子,持家守业,相夫教子的本事更是无从谈起,你愿意?况且你父母想必也不肯吧。”木兰低着头绞着佩剑上的垂缨。
“弱水三千我独取你一瓢,繁花千里我只撷你这一朵梨花。我不需要娇娘子,只想要你这个女将军。至于我父母,我自会说服他们。”王朗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有北风呼啸而至,但炙热的吻携卷着情落入心里,有团火焰自心底燃起,温暖了此刻的大漠荒野。
远处军帐前,篝火雀跃,鼓点欢快,喧闹的声音响彻四野,家乡、亲人就在不远方。
(未完待续)
无戒365极限训练营 第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