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景琦来说,杨九红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从窑子里娶个女人,白景琦以前想都没有想过,可是感情的事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初识杨九红正值白景琦一个人在济南单打独斗的空窗期,黄春被玉芬护送回北京生孩子去了,自己的生意又渐入佳境,马上就可以打开市场,拥抱辉煌。
志得意满的景琦这天和朋友去饭店吃饭,下楼梯时景琦打了一个大喷嚏,引来了一位姑娘肆无忌惮的狂笑,一打照面,姑娘的面容却让景琦看呆了:这姑娘正长在他的审美上,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身边的朋友介绍说这是济南府的头牌--畅春园的杨九红,景琦听了便再也挪不动路了,铁了心要拿下杨九红。
要拿下窑姐杨九红很容易,第一是舍得往里砸钱,第二是扫清障碍。很快景琦便和九红两情缱绻,难舍难分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堂姐玉芬的公公正包着九红,时不时的会把九红接走让景琦心痒难耐。
这天,景琦在忙了一个多月的生意好容易逮着空来会九红,谁知九红又被提督府的车接走了,景琦浑劲上来,提着枪就追出去了,要劫回九红,提督府的兵丁自然不服,景琦开枪一通乍乎,最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即使被下大狱也毫不后悔、无所畏惧,因为景琦知道有人操心着他的安危,堂姐玉芬会为他打点好一切,很快就会捞他出去。
这是景琦一生中对杨九红最着迷的时候,这其中有对九红肉体狂热迷恋的情欲,还有因为和提督府竞争带来的满满的征服欲,让景琦为窑姐九红彻底疯狂了一把。
从大牢出来后,景琦其实对九红的热度便已降了温,忙着打点生意,宴会朋友,却独独没去畅春园找九红。回到家却意外地见到了已为自己赎了身,一心跟定自己的九红,白景琦这下头真得大了,竟有一种惹火烧身的感觉。
想当年黄春说没地方去了,景琦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把黄春收留了。这回面对同样来投奔他的九红,景琦先是问:那你怎么办呢?明知故问地把九红跟自己撇得清清的,然后给出主意,让她找她哥,又推辞说自己家大宅门难进,母亲这关肯定过不了。
两相一比较,他对九红因为没那么爱,所以就少了直面困难的勇气和担当。
可是白景琦毕竟还是个爷们,敢作敢为,推卸责任的事也做不岀来,不像杜十娘托付终身的那个李甲,怯懦软弱,被不怀好意的孙富一撺掇就能将杜十娘转手卖出去。
不过也没敢立马应承,只说要和堂姐玉芬商量商量,这一商量就晾了杨九红三天三夜,原则上是玉芬不让他出门,把他扣下了,实质上是他也在犹豫,要不就白景琦那“活土匪”劲,如果他真要铁了心接纳九红,恐怕提督府的门是怎么也拦不住他的。
所以白景琦娶杨九红时就没有情到深处的水到渠成,倒是有被逼上梁山的无奈和迫不得已。
回到北京后的景琦抽离开那个一个人过活无人管束的环境,立马就陷进了大宅门错综繁杂的事务中,既需要为母亲二奶奶排忧解难,又有兄长景怡被下大狱需要他奔走打点,身边还有妻子黄春温良贤淑、知冷知热,早将九红一股脑抛在了脑后。
又看到母亲对杨九红的强硬拒绝态度后,更淡了对九红的迷恋之心。
且看白景琦回到宅门后是如何对待九红的:
玉芬将九红不经商量地带回了北京,一年多未见九红的景琦一点儿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反而觉得玉芬添乱和多此一举。
二奶奶夺了孙女自己来养,白景琦对九红也有过一瞬间的同情,但看到二奶奶绝不通融后,就不顾九红死活地从九红手中拼命夺走了孩子。这个时候,九红的眼泪和求饶皆打动不了他,且放出狠话,你可以一个人回济南,但孩子必须留下。
夺走九红的孩子后,如果景琦顾念九红的感受,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爱和陪伴来补偿九红,但景琦连这也做不到,反而在黄春身边更多些。
九红怀上二胎闹着回了济南,且在济南一呆就是十年,景琦这中间只去了济南三次,九红对景琦那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惦着,景琦对九红却是见面还有三分情面,不见面就不去想。
从济南刚回来不久的九红在新宅子碰上了二奶奶,被二奶奶羞辱得下不来台。二奶奶走后,九红跌跌撞撞地奔回房中,眼看着凶多吉少,景琦也并不跟过去,反而选择了陪二奶奶在园子里看戏。
九红回房闹着自杀,被红花拦下来,红花赶紧来请景琦,景琦见二奶奶生着气,不为所动。还是景怡站起来打圆场,跟着红花来到了九红的卧室,推门却见九红正要上吊,景怡赶紧将九红抱下来,又让红花去请景琦。
景琦竟还是守在二奶奶身边装没事人似的一动不动,倒是黄春和玉婷看不下去了,跟过去劝九红想开点。
要说是当着二奶奶的面不敢走,戏散场后就该心急火燎地奔过去安抚了吧。可一直到了晚上,景琦竟还是没有抽出一点空来。
反而是不慌不忙地带人去拉闸,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路过佳莉房里时听到佳莉在哭,又停下脚步安慰了会儿佳莉,还贴心地吩咐小厨房给佳莉做夜宵,自己也饶有兴致地捎带着吃了一碗,一天的事均有条不紊地安顿完,这才去到九红屋里面对九红这一天经历了的难堪和绝望。
就感觉白景琦是成心的,不光现在对九红没有了爱,连起码的同情心也没有,反而更多的是对她让自己丢脸和蒙羞的埋怨。
为什么景琦对九红如此绝情?
第一、从来没爱过。
景琦对九红即使在最狂热的时候,也不过是情欲和征服欲,唯独少了发自肺腑的爱慕和推己及人的体谅。
第二、别人对窑姐身份的偏见也影响到了景琦对九红的态度。
这别人里,可不光只有二奶奶,还有玉芬,女儿佳莉,还有大宅门里对九红戴着有色眼镜的各色人等。
譬如一个人拥有了一件宝物,如果谁都夸它好,自然它在主人眼里就熠熠生辉,自带光环。如果谁都说它不好,可能开始还不觉得,可是慢慢便生出轻慢之心来了。
这是人性,自认为有主见的景琦也不例外。
他开始追求九红的时候,九红的窑姐身份不仅没让景琦轻视,还在景琦眼里多了几分神秘,几许风情。后来九红进大宅门的路那么难走,谁都在拿她的窑姐身份说事,景琦也动摇了,毕竟从众更安全更省事,相反要在一派反对的声音中坚持己见才不容易。
第三、九红的表现越来越令景琦不满意。
虽然是景琦夺走了其女儿在先,可是一开始景琦可是给九红打过预防针的:别以为跟着我能享福,我们家和别的人家可不一样,妈这一关就过不去;我又是个管不住自个的人;再说这大宅门跟个马蜂窝似的,时不时就会蜇你一下子。
是九红信誓旦旦地表态说:没打算要享福,只要能跟着你,受什么罪心里都舒坦。
话还言犹在耳,谁知刚夺了其女儿就受不了了,怀着孕闹着非要任性出走,没保住孩子不说,且一出走就是十年。
回来后又将当初卖她的不成器的哥嫂带进了大宅门,且不知道好好约束他们,这样做的结果是:她的哥嫂在外放印子钱,在内又怂恿九红抽上了大烟,做的都是些让景琦平日里深恶痛绝的事。
这些作派只能将景琦越推越远,九红对景琦慢慢失去了吸引力,他不愿面对九红的哀怨,更不愿面对九红的颓废,于是到她屋里更成了例行公事。
九红这边是这般光景,而女儿佳莉却被二奶奶培养成了大家闺秀,用爱和宠溺滋养着,用琴棋书画的艺术气息熏陶着,两相一比较,景琦估计也觉得二奶奶当初抢孩子是明智之举。
所以景琦对九红的情谊越来越淡,心肠也越来越硬。
不管怎么说,杨九红都是插足景琦和黄春中间的小三,虽然在那个时代合理合法,可作为当事人的黄春,情感上未必受得了,可是黄春不仅不憎恨九红,还对九红很好,很宽容,这是因为黄春的天生大度吗?
其实黄春一早就知道,以景琦那个心性,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杨九红,杨九红只有一点比她强,那就是比她俊,其余的皆不如她。而且因为九红的窑姐出身,将她泾渭分明的隔绝在大宅门之外,不用黄春做恶人,二奶奶就容不下她。
再看景琦,也没她原先以为的被窑姐迷得五迷三道的,他对九红也就那样。一回家就夺了九红的孩子,黄春还觉得被二奶奶当了枪使愧对九红,景琦倒好,刚听说这件事时还口口声声说:“让我怎么向九红交待。”谁知一见二奶奶就认了怂,自己又去九红那儿亲自劈手夺下九红的孩子给他妈抱过去,全然不顾九红楚楚可怜的求告讨饶。
九红在济南的十年景琦也不惦记,虽说那会儿交通不太方便吧,可也通了火车了,如果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早就往返不知多少来回了,可景琦统共也只去了济南三次,剩下的时间就当没九红这个人。
新宅子落成,九红是被接来了,可是景琦还是更顾及母亲的感受,生怕走动频繁了招母亲不自在,更多地留在了黄春这边。
景琦的爱和守护是黄春最大的安全感,既然自己什么都不缺何苦要为难总是缺爱且独守空房的九红呢?
所以在面对这个比自己貌美的小三杨九红时,黄春乐得做好人,既能彰显自己作为大房的大度,能容人;又能让“不让做什么就偏要做什么”的景琦生不出反骨来,对自己始终如一。
再说九红,从当窑姐那刻起,一生悲剧命运的调子便打下了。再往后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能在最好的年华择下景琦这支绩优股且果断的为自己赎了身跟定景琦,不得不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至于在大宅门所受的屈辱,这只是要享受优渥生活的附属品,景琦对她,没诓过,没哄过,在她身上舍得砸钱,娶进门后经济上没亏待过她一丝一毫,她把哥嫂接来养在宅门里,景琦也没有二话。比当今社会上的渣男,不知强出多少去了。
如果九红真的能做到当初像她对景琦承诺的那样“跟着你受什么罪心里也舒坦”,没有野心,没有欲求,只安享富贵,会不会人生会圆满许多。可是没有如果,毕竟“得陇望蜀”才是人之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