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天,又干又热。欲火焚烧的干,欲火焚烧的热。满身都笼罩着难以解脱的红晕,红晕之后是夏蝉,是家雀儿,是苍蝇,是蚊子,很贱,却又无力改变。让人一点事情都不想做,甚至活着。
《金瓶梅》里面的潘金莲,倚门望君,在没有电扇的季节里,浴火焚烧,虽死犹生。靠毅力?靠情怀?还是靠灵魂越墙后的胆战心惊?我猜,一定是天太热了,他们“一点事情”都不想做,甚至活着。
很多人填完志愿开始走南闯北,开始拉帮结派,开始胡吃海喝,参加了几次矫揉造作、夸夸而谈的大宴,蹭了几顿像样的饭,便把自己关在汗流浃背的小屋里,再没有出去。
贾敏如愿考的很好,考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厦门大学。
我如愿考的很好,考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二本大学。
院子里老爹老娘心急如焚的给我张罗着补习的种种,还找到了我那当小学校长的二姑夫,七大姨八大婆也陆续都来过,她们说的我心酸、心烦、心神疲倦。
我拉上窗帘,窗外雷声嗡嗡,整个小屋一下子就黑透了,像地狱也像天堂。我躺在床上盯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想着,看着,也被吞噬着,一点一点吞噬了时间,也吞噬了我。
从我家到贾敏家需要倒三趟车,坐四个小时的公汽。
我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花衬衫,还有一双被刷的泛白的破球鞋。
贾敏穿了一件碎花小裙子。
她真诱人,我想起了去年冬天她穿着白色羊毛衫紧绷的胸部,张扬、疯狂、邪恶却又那么美好。
我问贾敏,“一个人的心里可以装几个人?”
贾敏说,“一个。”
“但你应该装了两个人。”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两个胸,左胸和右胸。”
啪的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涩涩的却又甜甜的,像小时候第一口吃到青苹果的味道,有一点点欣喜又有一点点担忧,可是等你下嘴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恍然发现,你在一直恐惧的青涩里,却品出了点点甜蜜的清香,也许它没有梨子的甜来的干爽,但是过了那个夏天,你却再也没有忘记过那种青涩的感觉。
我们穿过街道,走过广场,她把晃满气儿的可乐递给我,那些喷出的可乐溅满了脸,溅满了那件浅粉色的花衬衫,溅满了那双被刷的泛白的破球鞋,还溅满了两颗青涩却又单纯的心。
回去的路上,在颠簸的公车里,做了一路的梦。梦见青藏高原的蓝天白云和成群的牦牛,只有我,只有她。她笑得很温柔,只有对我才有的那种笑。我说,嫁给我吧。她微笑着鬓面如花,映衬着夕阳的晚霞,没有回答。
后来,在闷闷的小屋里,再也找不到热的意义,秋天就要来了。
我没有选择去补习,拿到了二本大学的通知书。
我恍然明白了命运的意义,每一个偶然事件都是必然事件的使然,命运早已安排好这辈子要遇见的人,这辈子要经历的事儿,这辈子要到达的地方,或悲伤,或喜悦,或沉默,或流泪,我们一点一点实现着命运的安排。
从贾敏家回来,我就开始想分手的事儿,因为开始懂得了带有贪婪和自私的责任。
毕竟贾敏考那么好的学校,如果贾敏继续喜欢我,她就不能喜欢别人。
如果贾敏继续喜欢我,她就不能找到更好的人。
在爱情里我们都会把自己想象成最伟大的、最能牺牲的那个人,所以在面对问题的时候会义不容辞的选择牺牲自己,来证明爱情的伟大。以为自己做到了,就会得到很多人的交口称赞;以为自己做到了,就会在痛苦中虽死犹生;但实际上我们用自己对爱情的理解,证明了自己切切实实是个傻逼。
想来想去,想到最后也没分成,贾敏坚持说我们会很好。
我假装坚持说,我们会很好。
我把那双溅满可乐没有刷的白球鞋,和贾敏的那些笔记放在一个箱子里,藏在小屋里最不为人知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不让任何人知道,只有我知道。
从地摊小贩那翻来的一堆无关痛痒的文字,堆在我的床头,还有金庸的半个江湖,把自己闷在几尺见方的小屋里,翻着翻着就睡了,睡醒了继续翻。翻《血色湘西》,翻《牛天赐传》,翻《大人物》,翻《连城诀》。
整个暑假就见了贾敏两次,一次是见她,一次是送她。
送她那天,我还穿着那件还留有可乐印记的衬衫,她从父母身边悄悄开溜来找我,我们像两个偷情的痴男怨女,谨慎于被发现,却又欣喜若狂。
她坐我旁边,握着我的手。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万一遇到喜欢的人,就喜欢人家吧。”
她狠狠的在我的左臂上留下一排齿印。这次再不是青涩带甜的味道,而是一种辣椒里放了许多勺白糖,辣甜辣甜的,想哭、想笑。那双囧囧有神的大眼睛,瞬间爆满了泪水,是责备,是委屈,是依依不舍,还有爱。
我知道,当一个女孩儿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愿力是无可想象的,在她们的心中有一颗时隐时现笃定的核,可以无限坚持,也可以牺牲所有。但是当一个男孩儿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想着伟大,想着成全,想着占有,想着野兽嗅到猎物的丑恶嘴脸,想着偷吃禁果之后的纵欲狂欢。
贾敏要去检票上车了,可我很难过。
她用嘴唇轻轻的扣在我的嘴唇上,很淡,很清,一秒、两秒、三秒……
她依旧笑靥如花,还有远去的背影。像目光里出海的小船,扬起的帆和天际的重影,渐渐消失在模糊的泪眼里,也许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可明天太阳却依旧照常升起。
花开在眼前
已经开了很多遍
每次我总是泪流满面
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
花开在眼前
我们一起走过从前
每次我总是写下诗篇
让大风唱出莫名的思念
我想,那列开往远方的车,一定会穿过层层高山,沿途鲜花盛开,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