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7月,夜里气温变得冷飕飕,初升的圆月清朗怡人,像挂在幕布上的大银盘。天渐凉夜渐长,这令我想起小时候农忙时节月色下的劳动。
每年这个时节,一场“秋收战役”就要打响,成熟的庄稼就是农人的号令,人们争分夺秒和时间战斗,和风雨战斗。为赶时间,很多农活是夜间完成的,因此,月夜成了晚上劳动的最佳时间。
我们的夜间劳动是在屋后的草圈子里。草圈里堆着一大垛草,是预备给牛羊过冬的。玉米杆儿扎成捆,用牛车从地里拉回来,一捆捆靠在草垛上和围墙上,葵花盘小山似的堆在中央空地的大塑料布上。整个草圈子满满当当,一派丰收的景象。
劳动是农人的本能,丰收的庄稼和生活的希望给劳动人民注入无限动力。除去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就在不停歇的劳动中度过。剥苞米,先把一捆玉米倾倒在地,解开捆扎杆儿,捞起玉米棒,用锥子类的尖头工具挑开玉米叶,两手上下翻动,撕开叶掰下玉米棒,往旁边空地一扔,将玉米秆往身后推去,再继续剥下一个。不一会儿玉米棒堆成尖儿,身后的空玉米秆把剥苞米的人淹没;打葵花,坐在坐垫上,用木棍敲打晒的焦干的葵花盘,一手敲打,另一只手旋转葵花盘,直到每一粒葵花籽脱粒,空葵花盘仍到旁边空地上,再继续敲打下一个,动作连贯毫无间隔。很快,葵花籽成堆,就地摊开在塑料布上晾晒。这样高频率的劳动,直到吃饭或睡觉时间才告一段落。
下午放学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们姐妹几人也和爸妈一起趁着月色劳动。夜色凉如水,气温不到十度,露水已经悄悄附着到庄稼上,气温再低一些,就会凝成冰冷的白霜。我们穿上厚厚的棉衣服干活,我们多做一些,爸妈就轻松一点,劳动着就不会冷,劳动令人感到充实。
九几年到两千零几年期间很长一段时间里,农民们的经济作物是糖萝卜。糖萝卜采收非常费工时,并且全程人工作业——挖萝卜,削萝卜,堆萝卜,再用萝卜叶将萝卜堆盖起来。装车时,邻里之间相互换工帮忙,七八人加一辆带着巨大车斗的拖拉机下地去装车,像打一场突击战,天不亮就出发,七手八脚迅速装满车,司机马不停蹄将萝卜送到糖厂。
装车这样高强度的劳动,爸妈从不会叫我们去。清早,窗外月亮还散发着明晃晃的银光,我在温热的被窝里能听到爸妈忙碌的声音——起床,穿衣,接着拖拉机的灯光晃过,车掉个头,爸妈上车,拖拉机“突突突”开远了。直到天大亮爸妈才回来,做早饭,喂鸡喂猪,重复昨日的劳动。
整个秋季,只有中秋节当天会放松一下。农家人一年只着重过两个节,一个是农历新年,另一个是中秋节。新年可以慢悠悠地过,而中秋则“忙中取乐”。常常是劳作一天后,晚饭前,妈妈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大盘鸡。挑一只壮硕的大公鸡宰杀,烫水去毛,清除内脏,燃一堆火熏掉鸡身的绒毛,用砍刀切块,菜园子摘几只辣椒,拔两根葱,挖一窝土豆,大火爆炒,慢火炖煮。待爸爸忙完回到院里,拍拍身上的尘土进了家门,大盘鸡也快上桌了。爸爸取出提前买好的纸钱,端上妈妈备好的一份月饼、一份水果,到院里先祭奠先人,待纸钱烧尽火星熄灭后再回屋。这时中秋团圆饭正式开始,桌上只有一份大盘鸡,大盘鸡是特大份,足够全家人愉快享用。此时,一轮满月正悄悄爬上地平线,温柔地俯瞰着这片丰收的土地,抚慰着农人的心。年年中秋节都过的匆忙又令人回味,回味的不只是团圆饭的美味,更是家的味道。
深秋,天越来越冷,爸妈不忍再叫我们去劳动,早早催促我们回家睡觉,越是这样,我们越想要分担爸妈的劳动。爸妈每夜要劳动到十二点以后,才带着一身疲倦回家睡觉。次日天不亮继续重复前一天的劳动,直到所有的庄稼收割、清扬、装袋,归仓或卖掉,一年的农活才算真正画上句号。
相比其他的农家孩子,我们所做的农活并不算多,爸妈对我们从不做硬性劳动要求,一向是勤勤恳恳以身作则,潜移默化中培养了我们勤劳的品质。劳动让我的手变得粗糙干硬,如今即便不再干体力劳动,仍旧恢复不了。而我并不期待有一双纤滑细嫩的手,反而喜欢现在这双“劳动人民的手”,这双手见证了一段逝去的难忘岁月,承载着一段温馨的家的记忆。
现在想来,儿时的秋季劳动既给家里节省成本,又锻炼身体,可谓一举两得。劳动不仅令人充实快乐,也让我们更加懂得感恩,感恩父母,感恩大地的馈赠。
2016年8月 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