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选择躲避在迷宫里,迷宫里蜿蜒曲折的路径他似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只要安于一隅,抬着头看看天空,闭起眼睛时能闻一闻空气中的花香就足够了。
不知道几岁起,男孩就一直沉浸在这个迷宫里,周围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关注过他的人。男孩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似亲昵,实则陌生,自己只是一个被寄养的孩子,孤独,期许与无助构成了男孩的幼年时代。
迷宫里有许多让男孩好奇的东西,比如夜晚的星空,土地里爬来爬去的虫子,还有那些凋零的花朵。男孩总能用一天的时间来观察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每当他的父母徘徊在迷宫前,他们也只是觉得男孩不哭不闹,算是可以让他们安心了。
父母把男孩放到了他外公家里,合着他的三个兄弟姐妹。那是一个封闭的村庄,村子里有固定的邻居,摆摊小贩和路人。很长一段时间,男孩都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父母,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稀疏平常了。
那时的男孩,他拥有过最快乐的童年,也因此烙印下了最痛苦的记忆。男孩一直觉得世界上的大人除了外公和奶奶,就只有爸爸和妈妈。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是带着面具的父亲和母亲,他甚至会怀疑,这个世界一切的都是为他而设定的。小男孩开始用一种上帝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开始关注生死。他经常到河里抓来一些青蛙,然后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把它弄死,有时候是那些粉嫩的幼鼠或出生不久的雏鸟。在赐予它们死亡的那一刻,他总是异常兴奋。然而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却又为这些死去的生灵默默流泪,他想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他害怕那些亡魂归来,会萦绕在他周围,寻他复仇。男孩害怕别人说起死人,有时候村里有人去世,他也总是满腹罪恶感。在敲锣打鼓的那些夜晚,男孩总会失眠。
男孩隐隐地感觉,在迷宫里,有一个人一直在尾随着他,长长的影子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他绕着迷宫找了好几圈,依旧看不到那影子真实的面目。渐渐地,男孩发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他脆弱、悲凉而孤独,男孩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在更多的时候选择逃避,但他又无处逃避。他发现,在那模糊的迷宫里,路变得越来越交错纵横,每一次他向前踏足,都会变得犹豫不决。男孩开始害怕迷宫,害怕世界。
天若拂晓,鸡犬相闻。男孩悻悻然看向窗外,他听到几处陌生人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陌生可以变得这么熟悉,而熟悉又可以变得如此陌生。男孩的父母带着这兄弟姐妹四人离开了这村庄,在男孩回过头来再去回望这里时,一切的记忆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田野里偷来的番薯,从树上敲打下来的枇杷,插满线香的柚子,山路间采集而来的桑葚和覆盆子。除此以外,还有那长满蛆虫的咸菜鱼,干巴巴的黑焦米饭,芬芳馥郁的鸡屁股和柔软可怖的蛇羹肉汤。
男孩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开,他永远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种茫茫然看着山,无声无息望着水的感觉。
男孩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他的迷宫也因此与这座城市相互交错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男孩,也是在这座城市里。当时的城市其实就是一个稍大一点的乡镇而已,一个个城市的建筑从河道蔓延开来,周边都是被渐渐废弃的田野和正在施工的工地。男孩总是时不时地跑到田野里或是在工地里的沙堆上,开始了他一天又一天的旅程。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男孩的父亲买了一个房间的西瓜,那堆砌而起的绿色王国成了男孩最美好的世界。男孩总是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在每一个炎热的中午,他都会不自觉地端起一个西瓜放在身前,用一个勺子大口大口地拽起来吃。男孩跟我讲,那是他来到城市之后最幸福的时刻了。
后来,我渐渐不再看到男孩的身影,男孩跟我说,他不喜欢去学校,不喜欢每天对着那一张张无趣的试卷,不喜欢在一次次重复的劳作中消磨自己。
男孩躲进了迷宫,而我也渐渐忘记,原来在这个迷宫里还深藏着一个这样的男孩。我有时候会路过迷宫,看到迷宫里交错纵横的小路,我忘记了哪里可以找到那个男孩,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这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