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鸡

图片发自简书App

南春市的丽真区有条古老的街道,名叫福岩街。喧嚣的城市改造并未让这里的模样发生太大的变化,青石板街面的两旁矗着几爿不起眼的店铺,最不起眼的便是来福馄饨店。不大的地方,四五张桌子,十几条板凳,门口一个漆面斑驳的柜台,腾腾的蒸汽不断从门口向外散出,携着馄饨的香味飘过整条街。经营这家店的是朱老板一家,夫妇两人和一个儿子,儿子名叫朱道合,那年,他十岁。

朱道合跟随着父母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作为进城一族,他们的生活安稳却也艰辛,尽管那所花费不菲的学校几乎耗去了馄饨店大部分的收入,朱道和却并不喜爱这所学校,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朱道合最近好像着了魔,对宠物极为憧憬,为了要一只宠物对着家人死缠烂打。

一天,他来到妈妈跟前,指着课本上的插图和文字对他妈妈说:“妈,我要宠物。”

他妈妈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仍以一秒一个的匀速包着馄饨:“你刚刚说啥?”

孩子伸手去抓母亲的手,强摁在课本上:“妈,宠物,宠物。”

“宠物?找你爸,他说能养你就养。对了,你作业做完了没有?”

朱道合摇摇头。

“还不快去做!别在这儿碍事!”妈妈手里包馄饨的速度没有减慢。

朱道合撅起了嘴唇,“道合!”爸爸端着一大盆馄饨馅从里屋出来:“你愣那儿干嘛呢,也不知道来帮我一把。”

朱道合连忙上去帮父亲把馄饨馅端上桌子。然后不太知趣地问:“爸,我想养个宠物。”

父亲抹抹头上的汗:“啥?宠物?咱家连人都养不好,你还养宠物?”

他看着朱道合矮小单薄的小身板,叹了口气:“每年回老家,你爷爷就抱怨咱养不好你,你还是想想你有啥想吃的吧。”

朱道合摇摇头:“我就是想养个宠物。”

父亲没搭理他,回里屋剁馅去了。妈妈继续着她包馄饨的机械运动。朱道合就这么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老板娘,结账。”一个客人招呼着走向柜台,妈妈停下手里的活,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柜台前:“5块。”

客人付了钱,看看站在那里的朱道合,对妈妈说:“哎,老板娘,这孩子就是想养个活物。”妈妈这时认出他是菜场里的活禽贩子阿金。“你们等我一下。”说完他便跑了出去。一小会儿,阿金带来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把它塞在了孩子的手里“你可照顾好了啊,别让它受凉了。会孵出小鸡的哦。”

“嗯!”

朱道合仿佛得到了一件宝贝,他开始寻找一切能保暖的东西,正在里屋剁馅的父亲见他忙里忙外,好奇地问他:“你得到啥宝贝啦?”

“宠物!”朱道合爬上架在阁楼边的扶梯。

父亲继续剁着案板上的肉:“傻小子……”

朱道合爬上阁楼,这里俨然是他自己的天地,一张床几乎把这里占满了,而放在床上的一块板和一个台灯显示着这张床还存在着书桌的功能。床上散乱着书包、文具、课本和漫画,被子和枕头被挤到一边。朱道合一把扯起枕头,把鸡蛋放在枕头上,又把台灯凑近了照着鸡蛋,手捂在蛋上,灯照着手热热的,他仿佛能感到里面有个生命在跳动。

从那晚开始,朱道合睡觉不用枕头了。

第二天一早出门前,他把蛋用手帕包好,轻轻塞在腋下,手臂和身体压着鸡蛋,腋窝热乎乎,像一个小鸡窝。他僵硬地走出店门,向父母告别。

“道合,上学去啊?”每天都坐在馄饨店门口的王大爷跟他打招呼。

“是的……老爷爷再见!”他转动着僵直的身体,用那条被限制了活动范围的胳膊向老人挥了挥手。

“你这是咋搞……”

朱道合上身毫无摆动地走出了巷子。

操场上,广播操队伍里出现了一个几乎不动的“僵尸”。

课堂上,老师也发觉朱道合今天有些与众不同,一改原本歪歪扭扭的坐姿,笔挺地端坐在位子上,除了不能举手回答问题,他看起来真的像个好学生。

下课了,他边上的同学很快发现了端倪,凑近了问:“诶?朱道合,你胳肢窝下面什么东西啊,掏出来给我看看。”

“不,不给。”说着他腋窝夹得紧了些,用另一只手护住。

这样的动作使同学对他的“宝物”更加好奇,便扳住朱道合的肩膀:“你真不给我看?我抢了啊!”说完,他把手穿进朱道合的腋窝,朱道合不敢用力过度,只得任由他翻出了自己的秘密。

“找到啦!”同学把那个圆溜溜的东西掏出来,却发现只是一个汗滋滋、湿漉漉的鸡蛋。“切!只是一个鸡蛋!”

“这不是普通的鸡蛋,这个是孵出小鸡的蛋!”朱道合一把抢回鸡蛋,放回腋窝下,恢复了机器人的姿势。

第二天,机器母鸡人不动朱王孵蛋的传说在校园里传播开来,当一个僵尸般的身影在楼道里出现的时候,总会引来其他班级同学的围观,并免不了嘲笑他几句,朱道合却无动于衷,依旧孵着蛋,甚至连一个不满的眼神都没给他们。同学们对此事有着出奇一致的看法:朱道合可真是个十足的傻子!

尽管他们一直觉得他是个傻子。

一周之后,朱道合僵硬的部位从上半身延伸到了脖子,没有枕头的他落枕了。

鸡蛋在他的腋窝和枕头之间穿梭着,慢慢发生着奇妙的变化,直到一天傍晚,低头趴在阁楼“写字床”上做作业的朱道合突然听到一声轻微清脆的声响。他回过头,看着台灯下的那个鸡蛋,蛋壳裂开了一条缝,一个尖尖的小东西正试图把这条缝顶开,朱道合屏住呼吸,心跳加快,他凑近了鸡蛋,眼睛一眨不眨,蛋壳被顶啊顶,剥落了一块,又剥落了一块,一个小家伙露出来了。

“哇!”

一声惊呼从里屋的阁楼上传来,差点让一个客人被嘴里的馄饨呛到。

“咋啦!”父亲急忙冲进里屋,边爬上扶梯边对着阁楼喊:“道合,道合!”

妈妈也冲来进来,朱道合从阁楼上探出小脑袋,满脸喜色。

“孵出来啦!”

“熊孩子鬼喊鬼叫,我当啥事呢,吓你爹妈一跳。”爸爸哭笑不得,从梯子上下来。

“记得别急着给它喝水。”妈妈嘱咐道。

刚出生的鸡崽,粉红的身子上粘着黄毛,站也站不稳,歪歪扭扭。慢慢小鸡的毛干了,变得黄茸茸的,红红的小嘴,黑黑的眼睛,可爱极了,朱道合比爱护那颗鸡蛋更爱护这只小鸡,他跟在妈妈后面问个不停,小鸡吃什么呀?小鸡要喝多少水啊,它能吃虫子吗……

爸爸找出一个鞋盒,垫上草纸,作为小鸡的住所,又捐出了自己的一个酒盅,给小鸡当水碗。尽管朱道合不能带着小鸡去学校了,但他的心却总是在小鸡的身边。他恢复了以前歪歪扭扭的坐姿,也恢复了以前的外号,他依然不会举手,现在他脑子里都是这只小鸡的将来,他坚信,这只鸡肯定是生蛋能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固执地认为生蛋能手必须要有个洋气的名字,他努力搜索着脑子里的外国人名,a开头的有Ada、Ammy、Alice、anglababy………还没有想到b,朱道合就已经决定叫它Anny。

Anny很乖,也不挑食,它每天就在它那个鞋盒里走来走去,走累了喝点水吃点东西,或者打个盹,朱道合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天放学回家,把Anny 放在床上陪他一起做作业,虽然偶尔作业本上会留下一串小脚印,或沾上一两页鸡屎。

难得他也会把Anny带到室外,让它在青石板路上走几步。

“这是只雄鸡咧。”门口王大爷看着小鸡踩在地上的脚印说。

“它以后会下蛋的,它叫Anny!”朱道合向他解释。

“啥,安利?”

“是Anny!”

“哦……”

爸爸妈妈对于这只拥有莫名其妙英文名字的小鸡并没有太多的意见,至少儿子现在挺开心的,

一个月过去了,Anny长大了,褪尽了黄色的绒毛,住不下那个鞋盒了,活动范围变大,它似乎认为朱道合是它妈妈,总是跟在他的身后,跑到东跟到东跑到西跟到西,每天早上朱道合去上学,Anny就跟着他走到街口,然后自己回来。

又一个月过去了,Anny长出了火红的鸡冠和鸡嗉子,也长出了弧线形的彩色尾巴,甚至开始打鸣了。朱道合这时发觉,王大爷是对的,Anny 并不是只能下蛋的母鸡,而是只能打鸣的公鸡。Anny是洋女人的名字,但这是只公鸡,得改成“Sam”之类的男人名字。可惜Anny叫惯了,鸡也知道自己叫Anny了,要是再改,恐怕非常难。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都会传来Anny嘹亮的打鸣声,而馄饨店的门板也比往日早半个小时打开,王大爷也会提前半个小时坐在店门口,等待着店铺一家家开门。

朱道合背着书包穿过吃早点的客人,身后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

“道合上学去啊,哟,瞧咱安迪,真精神咧!”王大爷夸赞道。

“老爷爷再见,它叫Anny!”朱道合的步伐也很精神。

Anny把朱道合送到街口,用右边的那只眼睛目送他走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然后转身,现在它不是立刻回店里,而是要在这条街走上一圈,才回去。

很快,整条街的人都认识了Anny,它仿佛是这里的巡视员,总喜欢从街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但它也有自己的规矩,它绝不会走出街口跑到马路上去,它会每天早上送朱道合去上学,也会在放学时到街口去等他。它从不在店里拉屎,也不会去骚扰客人,偶尔也会抓住几只蟑螂……

就这样,小公鸡长成了大公鸡,高高的鸡冠,挺拔的胸脯,油亮的羽毛,一篷色彩斑斓的尾羽,凡是到店里来的客人都要夸上它几句,它仿佛是这爿馄饨店的吉祥物,或者说是整条街的吉祥物。

今天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气氛却有点紧张,因为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刚刚踏进店门,她的气场与这简陋的店堂很不相符。光鲜的衣着和明晃晃的首饰,一双滚着金线的高跟鞋套在臃肿的脚上,每走一步都让人担心那根细细的鞋跟。女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是一只哈叭狗,令人感到称奇的是主人与狗的容貌有着惊人的相似----耷拉的双眼,松弛的双颊,和像被人打了一拳的塌鼻子。

女人边嗑着瓜子边把瓜子壳向外喷射,母亲见到她,连忙迎上前去。

“哟,叭婶,您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母亲一边给她让座,一边招呼父亲,“道合他爸,叭婶来啦。”

“行,行,你们别忙活。”女人坐下,继续向四下喷射瓜子壳。

“哟,叭婶您来了,要不您先坐会儿,吃碗馄饨。”父亲从里屋出来,谦卑地地向女人请示着。

“别忙别忙,我坐着就行。”

母亲赶忙去下馄饨,父亲用块抹布抹去桌上的瓜子壳。

“生意还行啊,朱师傅。”叭婶问。

“还行,就这样子。”

“哦,那你们还考虑下换店面啊,我后面牌楼巷那边有间大的,比这大一倍,价钱才多五成,划算呢。”

“咱这个小本经营,这儿挺好的,街坊邻居也都熟了。”

“唉,人哪,还是要有点进取心嘛,你还准备守这小破店守一辈子啊。”

“……”

每次都这样,三句话把天聊死了,父亲尴尬地拿着抹布不知道该往哪儿擦。

“馄饨来了。”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了。“来,叭婶,趁热吃。”

碗放上桌,里面放满了香菜和葱花。叭婶抄起勺子,把小狗放在身边的凳子上。

“您先吃着,我们给您拿房租去。”母亲说着拉了拉父亲,进里屋去了。

“嗯嗯……”叭婶吃着馄饨,暂时店堂里恢复了平静。

“呼呼……呼!”趴在凳子上的小狗突然躁动起来,竖起耳朵,警觉地吸着鼻子。

“别吵。”叭婶按住小狗。可小狗身体的抖得很厉害,它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因为它面前出现了一只令它不安的生物。

Anny此刻用正它的左眼盯着狗,脖子上的羽毛微微张开。

小狗龇出锋利的牙齿,呼呼低吼向它挑衅。

鸡头转动瞄准了狗脸。

战斗就在一瞬间爆发了,狗从凳子上发起攻击,张开嘴咬向Anny,Anny机警地躲开,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用它那双有力的爪子直踹向狗的面门。狗躲闪不及,被一脚从凳子上踹到了桌子底下。

“哎哟!哪来的倒霉鸡。”突如其来的鸡狗之战显然让正在吃馄饨的叭婶措不及防,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公鸡撞到了她端着碗的手,馄饨汤撒了一桌面。Anny并不理会,紧追不舍,钻到桌下与狗打成一团。

“咕嘎!”“汪汪!”鸡毛飞扬,叭婶费劲地弯下腰,想要从桌底救出她的小狗。

Anny已经取得优势,它跳到狗背上,爪子死死抠住狗的后背,狠啄狗的脑袋,狗使劲扭过头,想把Anny从背上咬下来,可够不着,它拼命转身可还是无法把鸡从身上甩开。它害怕了,必须离开桌子底下,于是它向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可眼前却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挡住了,这是主人的脸!

“砰!”狗带着鸡一头撞在了正俯身探头观察桌底战况的叭婶的脸上,强大冲击力使叭婶肥胖的身躯瞬间失去重心,她仰面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向地面。

馄饨店里似乎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

嗖!门口王大爷看见从店里飞出一只高跟鞋。接着一只哈叭狗逃也似的冲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没了影,随后店里传出Anny宣示胜利的高鸣——喔喔喔喔!

父母听到动静连忙从里屋跑出来,只见叭婶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哀嚎,而Anny却正得意地站在桌上引吭高歌。

母亲急忙上前搀扶叭婶,父亲跑去抓桌上的鸡,鸡停止歌唱从桌子上跳下,父亲扑空,转身追赶,一人一鸡在店堂里滑稽地绕着圈。

“哎哟……这只瘟鸡,哎呦,我的腰……”叭婶在母亲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一只手托着她肥大的腰,“哎?小叭呢?小叭跑哪去了?我的鞋,怎么还少了一只?”

Anny和父亲始终保持着忽近忽远的距离,它突然拐了个弯,冲向了店门口,在一个人跟前停下了脚步——朱道合放学回来了,他手里抱着小叭,一脸惊异地看着店里发生的事。在他身后,是几个跑来看热闹的街坊和看了许久热闹的王大爷。王大爷握着着手里的高跟鞋难掩兴奋:“这安米太厉害咧,狗都不是它对手啊!”

“它叫Anny!”朱道合说。

深夜11点,叭婶终于结束了长达五个小时对朱道合及其父母的批评教育,她从城市畜养家禽的危害一直说到卖煎饼的老王儿子如何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再从自己如何发扬进取精神将前夫的六间门面房夺过来一直说到打球的小伙如何不尊重长者不准她们在篮球场跳舞。尽管朱道合早已习惯这位房东太太隔三差五语重心长的思想课,可今天这么全方位的教育还是头一遭,他感到Anny真的是闯了大祸了,惹谁不好偏去惹眼前这位人见人怕的女巨人。

“你们赶紧把鸡杀了,下次来别让我再看到它!让孩子别分心,要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别老整什么鸡啊鸟啊的……”叭婶抱着小叭边说边往门外走。

母亲紧随其后附和:“您说的是,您慢走啊。”

叭婶刚出门,朱道合就冲到妈妈面前焦急地问:“妈,真要杀Anny啊?”

“谁敢!”爸爸摘下身上的围裙。“Anny是好样的!”

妈妈把店门插好,白了爸爸一眼:“哟哟,你瞧你这点出息,刚才她在的时候你咋不敢这么说啊。”

“Anny给我们报仇了!”朱道合帮着收板凳,他明白叭婶看不起爸爸也看不起自己。

“就是,明天去搞几只蚱蜢犒劳犒劳它,走,儿子,爸爸抱你上阁楼。”

父亲一把抱起儿子朝里屋走去。

“你们别高兴太早!说不定她找这个借口涨房租呢!”

“涨就涨,儿子,坐稳了,弹射座椅发射!目标阁楼!”

“喂,你小心着点,别把孩子摔了!”

第二天,Anny大战女巨人和地狱犬的故事在这条街传开了。虽然不会下蛋,它依然可以被称为公鸡中的战斗机,它的地位也从吉祥物一跃成为了英雄。

Anny尊享着街坊们给予它的荣耀,它每天照例天没亮就打鸣,每天照例雄赳赳地穿过这条街道,每天跟在朱道合的身后进进出出,生活依旧那么平静,依旧充满着各种琐碎。

馄饨店打烊了,Anny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后院,金鸡独立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在翅膀里睡了。父亲和母亲搬出饭桌,招呼朱道合下来吃饭。

灯光加上电视的光并未使屋子变得更明亮。菜依旧很简单,馄饨馅炒蔬菜,父亲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咪着:“昨天正好老乡三胖子来店里吃馄饨。”

妈妈扒着米饭:“那个木匠三胖子?”

“这小子现在混得不错,都带徒弟了,烟都抽上十几块的呢。”

妈妈给朱道合夹了一筷子菜:“哦,他娶上媳妇没?”

父亲摇摇头:“没呢,他呀,你懂,就问我要不要添家具。我就跟他说,家具倒不用,有空给我搭个鸡窝。让咱家Anny也有个地方安顿。”

朱道合眼睛一亮:“好呀好呀。三胖叔咋说?”

父亲笑了:“他说好啊,是咱道合的小伙伴,当然得照顾照顾哩!”说着用他大手使劲地摸了摸朱道合的头顶。

“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今天发布消息,本市新增五例H7N9禽流感患者,近期禽流感爆发,今天有关部门负责人宣布,将无限期暂停本市所有活禽交易,并加大对家禽的管控措施……”

电视新闻播音员的话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一时间大家都没有了声响。

一种不安涌上了朱道合的心头。

他看着父亲,父亲盯着电视屏幕,手里的酒杯悬在空中。

王大爷一大早就把椅子放在了馄饨店的门口,坐在那里欣赏着一家家店铺开张,馄饨店里的蒸汽让他发出几声咳嗽:“咳咳,咳……哎,道合,上学去啊?”

朱道合支吾着,快步向前走着。“是……老爷爷再见!”

“诶?你的安纳呢?咋没跟着你?”

“它叫Anny!”

朱道合只顾朝前走着。

很快Anny没有出现的情况就被客人和邻居发现了,大家对于它的突然消失感到很不习惯。几乎每个常客都会问一声鸡去哪了,而店老板和老板娘对此的回答也是吞吞吐吐……

明白的人也就不再追问,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心照不宣,居民们依旧过着这寻常的每一天,只是在每天清晨的睡梦中依稀听到隐隐的鸡鸣。

就这么过了些日子。

那天放学,朱道合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跑向自己家,远远地就看到门口围了好多人,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依稀从人群里分辨出了几个人穿着防疫站的制服,而他们的身边站着的巨大人影正是抱着狗的叭婶。

朱道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群前,拨开围观的人,来到父母身边,用小小的身体挡住了店门。

就听叭婶对着妈妈说:“我说朱嫂,你们可不能这么惯着孩子啊,我是房东,我有这个责任啊,防控禽流感,人人有责!”

“我不准!”朱道合哭了起来。

父亲给防疫站的人递烟:“同志,这不……孩子养着的,这大公鸡好着呢,一点毛病没有,精神着呢。”

防疫站的人谢绝了父亲的烟:“朱老板,不是我们为难你,城市不准饲养家禽,现在又是严控期间,养鸡场里一窝一窝都扑了,没道理留你们一只啊。上面查得严,你们就配合配合,也别让我们难做。”

父亲看看朱道合,儿子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满脸泪水。

“同志啊,他们就是把鸡藏起来了,我这狗鼻子特灵,一闻就知道藏哪儿!”叭婶向防疫站举荐着她的小叭。

防疫站的人瞥了她一眼:“得了,大婶,这是闹禽流感,要是闹狂犬病,你这个也得扑了。”

所有人都感到了不祥,Anny保不住了。

父亲看了看母亲,点点头,母亲把朱道合拉到一边,转过身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干什么?”朱道合看见爸爸正独自走向后院,Anny就在后院的纸箱里。我要救它,我要救它!

妈妈使劲拽着朱道合,她用手去捂儿子的眼睛,想让他的脸转过去不看。

“不,不要!”朱道合感到某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惧。他颤抖着,挣扎着,扭动着,妈妈的手死死地抱着他。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不让孩子从自己怀中挣脱。两个人角力般地在店门口抱着,消耗着彼此的气力。

“哇!”凄厉的哭喊声从朱道合单薄的躯体里喷发出来,他停止了挣扎,身体软了下来。妈妈也哭了,她没有放开儿子,紧紧地抱着他。她能感到一声声的嚎啕穿透自己的身躯,撞击着自己的心脏,也掩盖了后院里Anny最后的哀鸣……

人群渐渐散开,小街也恢复了平静,馄饨店早早地关上了门。

只剩下王大爷独自坐在门口,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安吉是只好鸡咧,唉,可惜了……”

那天起,馄饨店每天都晚半个小时开门,王大爷也会晚半个小时坐到门口,街坊们开始习惯没有清晨免费的叫醒服务,没有那经过门前的巡视员,偶尔也会向望向街口,想象一下曾经的画面。

禽流感过去了,馄饨店的生意依如往常,房租没有涨,叭婶已经不过来亲自收租了,她在电话里留下了银行卡号。

“道合上学去啊……”

“嗯,老爷爷再见!”

朱道合背着书包走向街口,今天的风凉爽柔和,轻拂着少年的脸庞,也吹动着插在书包上的三根公鸡尾羽,在半空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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