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怕坐绿皮火车,上了车就好像钻进绿毛虫的嘴里,然后等着它吞咽、发酵、消化,简直是任意宰割,到了目的地再费力地把你“拉”出来。
那会,家迁北方,回趟辽宁老家要坐六七个小时的火车不说,中途还要在四平换车。我记得,我们一家在车站里打地铺,我和大姐睡的死猪一样,而爸妈就一宿一宿地守着,直到我们一串人拎着大包小包贪吃蛇似的又再次站在绿皮车上。不知是出行的人多,还是车的座位少,站到腿软是常有的事。在充斥着汗味,脚臭的车厢里不能随意动弹,扭屁股碰到人,抬脚踢到人,除了座位以外的空地上,铺展开的报纸上躺着人,我们一家四口就轮流坐在自己一个不怕压的兜子上,此起彼伏。下车时,发现裤子黏黏的,我妈给姥姥装的几十个李子坐碎了都不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妈爸一说回姥姥家,我就心生惧意,车窗外闪过的像噩梦,不是风景。有时候,简直是用生命在挤车。
九岁那年,吉林的雨奇多。
我家距去姥家的火车站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搭乘汽车,就在这阴雨绵绵里我们上路了。谁知道雨越下越大,路上的一段桥被浑浊凶猛的河水一口咬断了,坐在不能前进的车子里,我看到外面已经有房舍被大雨浸泡,八月份玉米已经一人多高了,可在不远的低洼处,就能看到个小脑袋。这时候,司机说话了,“桥断了,过不去,谁要着急出门就从搭在断缝的木板上爬过去吧,那边有车接。”几路客车都堵在这头,大伙都眼冒蓝光了,说着,一窝蜂一样往下挤,我爸身手利索,几步就把我大姐弄下车,而我像个小鸡崽子似的离不开手,我妈就往车下推我,她自己一下子跪在地上,被后面的人踩踏在底下,一边想站起来,一边嘴里大声呼喊“我儿子,我儿子”,司机许是怕出事故,许是被我妈声嘶力竭的呼喊感动了,把踩在我妈身上的人都拥回去,我妈才脱身站起来。她下车找到我,再挤上对面那趟车时,我们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而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仅仅是为了挤上那趟通往姥姥家的绿皮火车。
后来出差或者旅行,发现有些线路的绿皮火车已经改版了。车窗不能开启,车里装了空调,即使盛夏也得披件衣服,车厢里的人变少了,空气更清新了,可以躺着,也可以悠闲地望着窗外,还可以拿本书来读。
窗外一闪而过的崭新的拔地而起的现代化车站,摇着红旗,站得笔直的工作人员。缓缓上车的旅人,车厢里的谈笑风生,山丘,河流,农田,劳人,一朵朵羊儿,像一朵朵山上的野花。就连平行向前的铁轨,也律动着,舞将起来。我零星记下的诸多,过眼不似烟云,都好像成了难以忘记的风景。放眼绿浓绿淡,倾听似近还远。喧嚣中独处的寂静,寂静安然里又有着热闹。车停车走,上车下车。其实,人也还是不少,只是出行的方式更多了。偶尔挤上一趟绿皮火车,心态也不似从前。
小时坐车,就是想快到目的地,离我旁边那位臭脚的大叔远点,至于中途眼中有什么,一概不记得。而现在,目的地不重要,人生太短,目的地太多,难得有一段旅程,放下身心的疲惫,走到寻幽探密 的心里去,世界那么小,只属于我,此刻享受生命之旅的我。
绿皮火车,你慢些吧。
让我在这路上的视线更绵长一些,然后,掠影,记载,关于自我,关于生活,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