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兔罝
诗经 国风 周南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读《诗经》时我总不由自主地感慨,我们的老祖宗真是智慧过人。过人之处在于能用一二字就做到“高度概括、精准练达”,能用一个词就营造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譬如《桃夭》中的“夭夭”、《蒹葭》中的“苍苍”以及《兔罝》中的“赳赳”。
《说文》里写:“赳,轻劲有才力也。”现在我们多用“雄赳赳”来形容人威武健壮、有气势的样子。《三国演义》里描写关羽的出场片段可以说是对“赳赳”一词教科书般的展开:
“身长九尺,髯长两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单凤眼,卧蚕眉;手持青龙偃月刀,胯骑赤兔胭脂马;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本是先人口间笔下不经意的流连,而在如今的我们看来却都成为了艺术。
《兔罝》一诗反映的是先秦武夫的气概。“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肃肃兔罝,施于中林”是起兴之句,描写诸侯领主手下的武士布网狩猎的场景。“肃肃”是样貌整饬,“丁丁”是声音清亮,整齐密布的罗网,扎实有力地击椓,营造了一种紧张而恢弘的氛围。而后,“赳赳武夫”的咏唱带了几分神采飞扬,点出这些魁梧的汉子是公侯的护卫、帮手和心腹。这公侯有这么多人为自己卖命,来首曲子夸耀和表达欣喜也无不可了。
《诗经》收录的是古人唱和的歌谣。而我读《兔罝》便总想到上世纪90年代,由赵季平作曲、易茗作词、刘欢演唱的《好汉歌》。时隔千年,这两个作品竟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好汉歌》是1998年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的主题曲,这首歌采用了叙唱性旋律,乐与词的结构工整同步,更对重点乐句进行复沓,这种用句的方法同先秦的歌谣很相似,那不断被重复的“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就好像《兔罝》中的“肃肃兔罝”、“赳赳武夫”一样。两首作品均有一种豪迈的气魄,只是就表达的深层次而言,《兔罝》是忠,《好汉歌》是义。
真正有意思的是,《好汉歌》和《兔罝》的背后都有种厚黑学的意味。《好汉歌》里唱:“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这份“全都有”,是建立在派系相安无事、不撕破脸皮的局面上,是建立在“接不接受朝廷招安”矛盾没有明面化的基础上。人的出生、成长环境和人生阅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自己的政治立场和派系站队,等到一切摆到台面上,就不是“不分贵贱一碗酒”了,而是每个人都想掌握主动,都想依着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而《兔罝》的背后是政治阶级不对等、随时可能豁出命去的悲哀。公侯的笑是笑,于武夫而言呢?在先秦的冷兵器时代,武夫为公侯效劳自然不仅仅是打猎、护卫,作为其炫耀的资谈。《孟子》中有“春秋无义战”之言,公侯为争夺大量的奴隶与土地,为成为霸主而相抗相争,每年爆发的战争不计其数,而这时候这些武夫就成了“排头兵”,战死沙场、久役无归的几率之大,实在不能说是件幸事。
小时读《诗经》、读《水浒》,以其为白描、为忠义;现下再读,则不由揣测深意、看到险恶;也许等到老了再读,则能回顾根由、读它解我,知《兔罝》里的武夫为何成为诗卷中这般“武夫”、《水浒》里的好汉究竟缘何变成如此“好汉”。世有因果,好的作品都值得一读再读。
西九读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