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西已经学习了半年英语，经历了她人生中第一次考试。这半年的学习，对她来说，经历了胆怯，抗拒，热爱三个阶段。即便她是有意愿学习的，也扛不住低估了正规学习的环境友好程度和过程要求。而我，也经历了自嗨，懊恼和愉悦，一切皆源于无休止的观察和反思。在陪同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不断解开自己的心结。在我对考试百般不重视的情况下，西得到了擅长考试的评价。背后的意义，没有人比我更懂。

意愿不是一切

带她去美国过了三岁生日，待了近一个月。她热爱社交，在交朋友这方面属于越挫越勇的那一类。我们遭遇的这些小朋友，又确实都比较会玩儿。堆沙堡的，冲浪的，用虾子讲故事的，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她很少见到。遇到这些很牛的哥哥姐姐，她很自然想去套近乎。苦于语言不通，她只能靠身体语言。饶有兴致地靠近别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别人，直到得到回应，然后尝试加入。回来之后，她跟我说，妈妈，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我想学英语。

其实，当时患有严重中产焦虑症的我早就开始考察本地的幼儿英语培训机构，也基本已经确定了意向，就等她满三周岁，达到我盲目设定的学习年龄。这时，正好借她这个渴望，安排她进了一家知名的英语培训机构。这家机构还是比较负责任的，在进入正式学习之前，花了两个月时间专门用于学习预热和培养师生感情。本来预计五六次课能够完成预热的，老师们评估觉得小朋友们适应得还不够好，又延长了几次。我觉得这样的机构也是可以放心的了，剩下的就是孩子自己了，而这一点西又有足够的动力。感觉一切都很完美。

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入班之前，她已经会唱字母歌，用英语数数，会说颜色，会说请，谢谢，再见。入班之后，这些并没有给她带来帮助。她开始表达厌学情绪，不喜欢漂亮的女老师，不想上学。

我第一次分析原因，觉得班上的孩子都比她大，反应比她快。课程设置中，根据课堂表现奖励贴纸和星星，无处不在的竞争和比较，让她感受到很大压力。学习变成了一件无趣的事情。

那时，让她坚持下来的是我的喋喋不休，告诉她学习英语的目的，不要半途而废，用妈妈语言的流利给她画饼。现在回想起来，我是那么自以为是。她那时大概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我的期望继续学习的。多么乖巧的孩子，多么无知的妈妈。

当时我只理解对了一件事，就是我把她推进教育机器的时间太早。后来虽然也考察和了解了数学班，乐高班，美术班，舞蹈班等等，全部因此戛然而止。

理解学习的意义

幸好我没有止步于年龄太小这样肤浅的原因分析。表面上，她年龄比同班同学小，劣势很明显。但她是个有坚持，内心倔强不服输的小姑娘，早晚自己能克服这个问题。

研究她班上其他同学的表现，我发现家长的参与度也很重要。班上有个学霸小姑娘，每次作业第一个完成，质量最高。她的妈妈本身英语很好，对她要求很严格，陪同学习也是付出了大量时间。我大概是本班家长里仅剩的另一个英文还不错的，却跟这位妈妈的付出很有差距。虽然我不会像那位妈妈一样，全身心围着孩子转，但我的投入确实太少。从那以后，我开始加强她的课后复习，效果显而易见。

但我深知这也不是根本的办法。在学习上，家长的工具性帮助对学习深度的影响很有限。如果不能恢复她对学习的热望和主动性，当前这个学习过程不仅不能为她未来的学习生活奠基，反而可能成为一生的负担，累及她看待学习的态度。

我又花了一个多月才真正意识到，影响她学习的，是我的焦虑和对她的期望。这种外力的作用太过用力，盖过了她内在的学习需求。她不再感受到学习的乐趣，感受到的全是满足要求，全是任务，全是负担。

回想我过去教她英文和数学的过程，都是充满乐趣的。我们上楼梯的时候，每一段都用英文对话和歌曲来填充，她乐此不疲，学会了please, you're welcome, thank you, wonderful 。我们讲绘本的时候，里面充满丰富的色彩，顺便就把red, yellow, blue, purple, white, black, grey, brown, 甚至两个词的dark blue 也会了。当然，也包括她最爱的pink公主色。在街上的时候，她会主动说，妈妈，我看见一个blue car 。这段时间，她是主动学习的，乐在其中，不断自主练习并且得到正面反馈。

这种状态的学习才是有效的，可持续的。最关键的是，这种学习状态才能让她体验学习的快乐和幸福感，支撑她成为一个终身学习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其他努力都是失败的，无往而不在学习的枷锁中，生活将疲累不堪。

解放自己，解放孩子

我开始增加她学习的乐趣，陪她唱英文歌，陪她听英文歌并且狂魔乱舞。她不再感受到挥舞着大棒的家长，感受到的是一个学习的伙伴。为了保护她的兴趣，又不至于不完成课堂作业，我开始尝试放弃关注她完成作业的质量。一开始，我仅仅是陪着她做作业。后来，她不需要我的陪伴，自己复习，自己做作业。再到后来，她做完作业自己觉得不满意，开始找我求助，希望我帮助她取得更好的成绩。

这中间，老师向我们反馈，西在课堂上的表现越来越好，作业的表现却是全班最差。那时，我已经不担心。

你学习不是为了妈妈。

不要跟别人比较，要跟自己比较。

没有人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所有人都是从不会到会的，这要付出努力才行。

如果做的不够好，说明还需要练习。

重要的是自己会了没有，作业只是会不会的一个证据。

说服她的过程，也是提高我自己的过程。知易行难，在外在竞争这么激烈的环境中，能够坚持知行合一是要不断经受考验的。这个大智慧，何时能够大彻大悟我也不确定，但庆幸我在往正确的方向上走。

最后的结果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试对答如流。根据老师反馈的视频资料，她从刚开始的紧张且流畅，到后来的放松且流畅，我感受到了一份踏实的自信。自从考完试，她每天嘴里哼的都是各种字母歌，还要求我和她一起唱。当然，我还会添油加醋来些别的，让这个过程更快乐。

是不是我自己在枷锁之中？是的。我虽仍有丰满的求知欲，却并不靠自己的智识生活，没有发挥自己学习的效用，对身份这个鸡肋般的存在既爱且恨。

这样的思想，不可能对孩子没有影响。只是不那么直观，从生活的表面并不容易观察。家庭教育，最核心的不是当下流行的正面管教这样的术，这些术的背后都有统一的核心思想。只知术而不悟道，都是治标不治本。不论在多大程度上背熟了non-hostile firmness and non-seductive affection ，若不懂背后爱的涵义，所有的实施都是分裂，孩子秒懂你的假装。

那些教育理论各有其价值。然而教育的本质是以身作则。孩子并不是靠说教来塑造的，靠的是父母的日常行为来耳濡目染。如果你分裂，她则无所适从，听你说的还是看你做的？行动的影响力当然是最大的，孩子最终选择的都是行动。不然，充斥着人类历史，犄角旮旯都不放过的说教，为何没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好？

我愿做一个内外一致的人。西的学习环境和人生对我来说是不可控的，可控的是作为母亲，我自己的表现。那么，从解放自我开始。向她展现一个什么样的母亲，未来便有可能有一个站在母亲肩膀上的成年独立女性，有一个能体验学习的快乐并应用在生活中的终身学习者。不必是弄潮儿，却应当在短暂且不确定的人生中抓住每一刻美好，孜孜以求精神生活的富足。不为物质所困，不为衣食而忧，当为最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