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我？
不需谁知道。”
天边那轮明月一定知道，那座孤峰山一定知道，那鸣唱的蟋蟀一定知道，那北吴村的一草一木一定知道！
——采访笔记
山月也知心里事
——记万荣县教科局驻北吴村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秦晓锋
文:卫峰霞
“爸爸，老师今天在课堂上表扬我了。我还帮奶奶洗碗了，你好好上班。”
秦晓锋看着儿子发来的微信，紧紧握着手机，呆呆看着电脑屏幕上刚才正在填写的有关贫困户的资料表格。一天的忙碌让他都有些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三的儿子，他的心里装的全是贫困户的各种事情，包括中午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打盹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贫困户卫世雄的住房安置问题。对于父母和儿子，心里虽有深深的愧疚，但他尽量不去想，不去说。每天忙碌的工作也让他没有时间去想家里的事情。此刻深夜十二点了，北吴犹如酣睡的婴儿蜷缩在孤峰山脚下，静得只能听见蟋蟀一声声的吟唱。静谧深夜下的北吴，也只有村委会他们住的这间房子灯火通明。深夜是最容易引发思念的，房间里加班的四个人也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有电脑“嗡嗡”的声音和着蟋蟀的鸣叫，回荡在这个房间。如果不是儿子深夜的信息，秦晓锋的思念会继续被自己深深埋藏在心底。
过了许久，电脑的屏幕一直闪烁，手机被攥在手心里出了一层汗。秦晓锋的心里对儿子的愧疚对父母的牵挂犹如破土而出的嫩芽，以疯狂的速度在蔓延，紧紧缠绕在他心里，他的呼吸有些短促了，眼圈开始湿润了。他感觉自己立马要被不可名状的情绪淹没了。旁边专心加班的三个人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他不想在同事面前表现出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拉开椅子，站起身，拍拍身边正在专心整理资料的贾利杰副局长，用手示意了一下，就快速走出房门，来到屋外。
紧几步就走到村口的机耕路上，他才放任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抚摸着村口的照壁，心里五味陈杂，起伏难安。工作上的艰辛委屈和对家庭的愧疚不安让他难以自持，他想大声哭出来。白天的时候，他是第一书记，他要扛起那面大旗。夜晚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书记，他要思考扶贫工作如何进行。工作再苦再难，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轻易流泪。可他还是一个儿子，还是一个父亲啊！他想让这种感情肆意流淌。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北吴村，深夜的北吴静静沉寂在月光的照拂下，万家灯火此刻已经熄灭，人们也已经徜徉在睡梦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孤峰山也静悄悄地沉睡了。身后是连片的果树林，正是秋收的季节，阵阵凉风吹来，风里也带着苹果的清香，他蓦然惊了一下，心里似乎清静了很多，那股难以言明的感情也顿觉消退了一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来，点燃一根烟，沿着这条机耕路慢慢朝村里走去。
六月份接到局里决定让他担任北吴村第一书记通知的时候，他很忐忑。一方面因为2016年以来他也一直在北吴帮扶，只不过那时他是工作队员。他深知北吴村里的情况错综复杂，扶贫工作不好开展。另一方面因为妻子一直在运城上班，自己平时也工作忙，儿子一直在父母身边上学，直到初中才把儿子接到县城带在身边，心里这些年对孩子的愧疚才慢慢消减一些。今年儿子要上初三，在这样关键的一年可他又要离开了。站在张炜局长办公室里，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看着张局长殷切的目光，他咽了咽唾沫，没有出声。他知道局里对扶贫工作的重视，今年又是扶贫攻坚重要的一年，张局长不仅多次在局会议上提出扶贫工作的重要性，更是有时间就去北吴村了解扶贫情况，想办法给村里解决实际困难。况且自己也对扶贫工作充满了热情，说实话他想去，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扶贫工作干好，真切为老百姓干一些实事。张局长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要想干好北吴扶贫工作，自己首先要成为北吴人。局里会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就这样，他怀揣着一颗热腾腾的心，带着局领导的重托，来到北吴村，立志要把北吴村改头换面，给北吴村的老百姓带来福音。
自从教科局扶贫工作队2016年进驻北吴村，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北吴村貌已经大大改观。脚下的这条通向村外的机耕路就是在局里支持下修建的。每当踏上这条机耕路，他复杂的心情总能平缓一些，扶贫工作的繁重难开展让他心里有些委屈，可是局里对扶贫工作不遗余力地支持又让他感觉踏实温暖。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在这条路上来回走着，一天太阳的照射让脚下的柏油村道渗出丝丝暖气，他慢慢走到广场的果品交易市场，深蓝色外围在月光下泛出幽幽光芒，他自豪爱惜地绕着果品交易市场走了一圈。这个果品交易市场是2016年局里投资八万元兴建。白天每当他站在这里，看着里面闹哄哄的人群，载着一车车苹果的电动车进进出出，“秦书记，这个地方就是好，太阳晒不着了，雨淋不着了，你们教科局给我们老百姓办了一件好事啊！党的政策就是好。”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甭提多自豪了，平日里工作的累也真算不上什么了。
哦！从日间照料中心前的这条路拐进去就是贫困户卫祥林的家了。这条小巷要拐三次，他和张局长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到他家，更不要说现在还有月光引路。卫祥林家是“一户四光棍”。卫祥林妻子2012年得病去世后，这个没有了女人的家就开始七零八落，宽大的院落里时常乱七八糟扔满废旧的东西，柴火胡乱堆满了半个院子，中间的菜院子也横七竖歪的种着几个西红柿苗，三十几年前的北屋破败不堪，爷四个挤在进门的两间平方里面，这个贫穷的家庭在生活的大风大浪里摇摇晃晃，几近沉没。张局长了解到这个家特殊情况后，就把这个快要衰落的家庭作为自己的帮扶对象，从此也把这家人当做了亲人，这家的大小事情都放在了张局长心上。还记得第一次去卫祥林家的时候，这个没有女人的家是想不到的脏乱，张局长坐在进门卫祥林住的那张床上，看着床上胡乱堆满了一堆换洗衣物，用手摸着床上又破又旧的床单，颤着声音说:“你们受苦了，以后有我们呢，咱们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然后从兜里掏出五百元塞给卫祥林，又转身去了镇上给卫祥林买来新床单、新门帘，细心地帮他们把床单铺好，门帘订好。过年了，张局长念着这家没有女人操持，在街上给卫祥林置办好年货，在过年前几天就自己开车送过来，又帮忙把家里家外打扫地干干净净，等忙完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又从口袋掏出一千元塞在卫祥林被子下面，就匆忙开车走了，忙别的事情。在闲谈中得知卫祥林大儿子卫志盼在外打工遇到了困难，就联系了自己在太原的朋友给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知道卫祥林改造北屋但没有钱走线路的时候，立马自己又拿出一千元给卫祥林。张局长知道自己平日工作忙，就时常叮嘱贾局长和工作队没事就去卫祥林家看看，有什么情况立马说着。平日里不善表达卫祥林总是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都是好人，张局长对我太好了。”前段时间，卫祥林拉了一车的果树枝就随意堆在了院子里，贾局长那天刚好去看卫祥林家北屋装修情况，看见半院的果树枝皱皱眉头，立即找了一个电锯把果树枝锯成一个个小截，在墙下摆整齐。看着这些，秦晓锋愈加感觉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了，自己要做的太多，也明白了自己做为第一书记应该怎样做，也理解了张局长临行前给他说的那句话的含义。看着深夜下卫祥林的大红色大门，秦晓锋顿了顿，把烟掐灭，明天应该带张恩和克英过来给卫祥林的北屋粉刷墙面了。
出了卫祥林家的小巷，拐过来就是卫全胜的家了。他家在村边，靠村的小路边有一片玉米地，深夜里这片玉米精神抖擞地站立着。卫全胜家的大门上红色的喜字褪色了，他应该还有一个月就要当爷爷了吧！“老秦，过来吃个苹果！”白天在果品交易市场正在卖苹果的卫全胜远远喊着他。只有卫全盛喊他老秦。做为卫全胜的帮扶人，秦晓锋和卫全胜家的感情很深厚，在他当第一书记之前，秦晓锋没事就去卫全胜家，时间长了，两个人的关系走得和亲人一样了，去年大儿子结婚的时候，秦晓锋给随了一百元份子钱。卫全胜自身有心脏病和脑梗不能干重活，两个儿子又远在杭州打工，妻子在皇甫饭店打工，家里的日子一直恓惶，自从帮扶工作组进村后，这两年日子才开始慢慢有了起色。秦晓锋知道卫全胜的心病在哪，两个儿子只有一院房子，二儿子今年也25了，到了要结婚的年龄，自己还有病。没事的时候，他就过来和卫全胜坐在一起拉家常说心里话，给老卫出点子，给他宽宽心。贫困户能够享受的政策，他去卫全胜的家里一一落实。去年局里给每个贫困户免费发两袋肥料，他搬着送到卫全胜家。确幸的是生活里虽有太多困难，可卫全胜依旧勤劳乐观。“老秦，多谢你！那个慢性病卡办好了，你放心，我再不会胡思乱想了。就你说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党的政策这样好，咱好日子长着呢！”这是卫全胜现在对他说的最多的话。老卫啊！你的幸福日子开始啦！秦晓锋嘴边露出了笑意，看着卫全胜一家日子慢慢好起来，比自己中奖都开心。
从卫全胜家返回，秦晓锋又来到了村广场。村广场现在全部用水泥铺好，宽阔的广场是每天晚上村里人消遣的好去处，每到夜晚来临，这里都会聚集一群人跳跳舞，唱唱歌，聊聊天，甭提多热闹了 。看到村民们欢天喜地的样子，他的心里几多安慰啊！以前的村广场可不是这个样子，村舞台广场前有一家商店，占据了舞台广场前一大块地，广场布局凌乱、环境卫生条件差，也严重影响着村民们的娱乐休闲活动。他担任第一书记后，给局领导汇报了实际情况，局里表示大力支持村广场整修，然后又和乡领导，村两委商量，最后在各级部门的支持下，顺利拆除，并达成协议迁至舞台东侧刚装修过的三间房内，使村广场面貌焕然一新，这才解决了难题，给村民提供了一个宽敞的娱乐活动场所。秦晓锋抬头看看天边的圆月，借着月光看看手表，已经两点多了，房子里面还是灯火通明，贾局长和张恩，克英他们还在加班。想起自己的工作队员，真是感觉自己幸运的很。如果没有他们，真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要怎样开展。可他也清楚张恩和克英的难处，张恩的母亲身体不好，两个孩子，小的才四个月，老父亲既要照顾母亲，还要接送姐姐的孩子和自家孩子。私下聊天的时候，他问张恩家里什么情况，不善言辞的张恩也总是笑笑，从不多说什么。克英的母亲早年就过世了，父亲一直跟着姐姐生活，妻子上班还要照顾上小学的儿子。家里的装修就只能靠克英，可是克英呆在北吴村，根本没有时间回去，更不要说跑装修的事情，所以家里从二月份到现在就只铺了一个地板，可也从来没有开口说请过一天假。有这样的尽职尽责、亲如兄弟的战友，还有什么硬骨头啃不下来呢？想到这里，秦晓锋立马又热血沸腾起来。他还不想回去，他想再去看看深夜里的北吴村。
和村委会隔着一条街就是北吴村废弃的学校了，走到那个小院落旁，秦晓锋的心里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了。这个小院落就是给五保户卫世雄安置的住处。中午的时候就因为卫世雄安置的事情，自己受到了批评，秦晓锋感觉有些委屈。已经五十多岁的卫世雄只有三四岁孩子的智商，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跟着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生活。母子两人一年四季轮流在大儿子和二儿子家住，时间久了，家庭矛盾出来了。为了解决卫世雄的住宿问题，工作组和村里商量先后拿出三套方案，可都被卫世雄母亲否定了，就一句话:死都要带着小儿子和大儿子、二儿子住一起。实在要分开也行，要住到有院子的地方。这把工作组难住了，哪找有院子的地方。工作队三番五次地和卫世雄母亲沟通，做思想工作，在三套方案里面能选一个。可是老人就是认死理，咬着自己的那句话不放。唉！把工作组队三人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有办法，又和村里商量着，让占用学校房子的卫生所搬到不到一百米处广场上新建的村卫生所，把这间学校房子腾出来给卫世雄和母亲住。卫生所也不情愿啊，说在这个地方住了许多年了，这里有一个小院，有卫生间，有洗澡的地方，吃的用的一大堆，没法搬。八月的一个周末的早晨下着小雨，张局长和贾副局长带着几个人和工作队三个人来到村卫生所做思想工作，只要答应搬，所有合理的条件都答应。就这样经过局领导的进一步协商，村卫生所终于同意搬了。局里找了一辆车，张局长带着大家一起把卫生所搬到广场新建的卫生所里面，又把学校的房子重新打扫干净，张局长临走又叮嘱说给买上两张床一张桌子和基本生活用品，然后把屋子再给整理整理，保证卫世雄和母亲基本生活所需。轻轻推开“吱呀”的木板门，秦晓锋站在这个不大的远落里，看着这两间房子，心里也感慨不已。委屈吗？自己也不应该感到委屈，老百姓如果连吃住都保证不了，还怎么相信我们呢？自己做为第一书记，这是自己应该去做的。站在卫世雄母亲的角度想想，天下母亲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不为自己孩子着想呢！就像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一样。抛下家里的活计，来到县城接送儿子，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北吴安心工作。院落的院墙倒了一块，明天下午得过来和村长书记一起把墙砌一下。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香菇大棚了。远远望去，高大的香菇棚在孤峰山下显得静谧壮观。这个地方，秦晓锋付出了太多，想起当初为了资金问题跑前跑后，为了管理问题和村里来来回回协商，为了拿出合理的分红方案，他反复修改。现在香菇棚里面静静躺着18000多的香菇棒，还有几天就要出菇了，几个月后就能给贫困户分红了，现在想想这些都值了。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来这里，转着看着，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惊扰了这些可爱的小香菇棒。这个香菇棚去年十月就建成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上棒，就这样空闲着。秦晓锋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给香菇棚上棒，看着投资这样多的香菇棚空着，他心疼啊。第一时间就和局领导，村两委协商，联系万荣壮香源股份有限公司，在6月16日的时候就完成上棒工作，月底的时候，迎接了县领导的扶贫工程观摩会，得到了认可。这让初上任的自己更加信心满满，也为自己给北吴村老百姓干了一件事实感到高兴。他没有去香菇棚里面，站在香菇棚门口的大路边上，顺着这条大路就能出村了，有十分钟的路程，自己就能回家了。儿子现在应该睡了吧？他又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着儿子的那条信息和儿子的头像，用手轻轻抚着儿子的照片，长长的睫毛下有双亮晶晶的眼睛，这小子要长大了。儿子是他的骄傲，成绩一直居前列，同事都开玩笑说儿子比他强，这将来是必定考万中的料。是啊！多少年了，虽然儿子不在身边，可他每时每刻都想念着儿子，深爱着儿子。他低头轻轻亲了亲儿子的照片，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转身往村委会走去，脚下的步子轻松了很多。
推开门，重又坐到电脑前，转身看着坐在旁边的贾局长。贾局长正专心看着贫困户卫克让的资料，紧锁着眉头，撑着下巴，想着什么。“贾局，累了去躺会吧！”贾局摇摇头。卫克让的家里是全村唯一的一个“一院三家人”，两个儿子都已结婚生子，兄弟二人都有技术，但因为没有资金一直靠给别人打工为生。为了这兄弟二人能够尽快日子好起来，贾局长多次去卫克让家里，给他们提出让兄弟二人合伙在县城开饭店，地方他给找，没有资金他给想办法，孩子的上学他想办法，客源问题他来想办法，多好的事情啊！可是因为兄弟二人长期在一起居住，妯娌之间有些小矛盾，卫克让拒绝了贾局长的提议。贾局长又给想办法说这样让老大卫国庆干饭店，让老二卫国峰回到县城干装修，卫国峰符合低息贷款政策，可以解决资金问题，他也给亲戚朋友说说多照顾照顾生意。可是兄弟二人各有想法吧，还是拒绝了贾局长的提议。老大去了武汉，老二留在运城开了一个日杂门市部。贾局长去运城找了老二卫国峰两次也没有说通。贾局长也很无奈。这两天老大要从武汉回来了，准备解决移民安置房的装修问题，不能这三家人总在一个院子挤着吧！张恩回过头说:“贾局，卫克让今天在村委会门口说你是他的另一只手啊！他现在有两只手了，越干越有劲了。”贾局笑笑，满腹心事得又趴在电脑前了。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秦晓锋心里豁然开朗许多，他走到屋子的另一头，拿出三个苹果，那是中午的时候门口卖苹果的老卫硬塞的，洗干净后，放在他们面前。
这一夜啊！真长，仿佛过了七十多天一样。这一夜又是那样短，那样的多的工作还没有来得及干，天就又要亮了。“事非经过不知难，此中甘苦寸心知”，秦晓锋拿出手机，找出儿子的照片，放在旁边，又打开电脑，调出贫困户的资料继续编辑着……
天又要亮了，有谁又会知道深夜的时候有一个人满腹心事的沿着那条小路走了又走呢？我想天边那轮明月一定知道，那座孤峰山一定知道，那鸣唱的蟋蟀一定知道，那北吴村的一草一木一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