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尾巴的风筝
(一)
在张闯的世界里,爱情从来都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她的远方才是最不可撼动的东西。对,谁都不可以,即便那个人是白鸣飞。
如果张闯是只脱了线的风筝,那白鸣飞一定是风筝后续的尾巴,有了尾巴的风筝才可以飞的更远,而拖着尾巴的风筝永远觉得累。
白鸣飞在张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硬闯进她的生命里。像启蒙老师一样的教她什么是“梦想”,什么是“努力”,什么是“两小无猜”,什么是“想要我一直在你的计划里”,到后来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她离开的那一年,21岁,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大学还没有毕业,她就已经奔赴异国追梦;他心死的那一年,25岁,普通人家的男孩子还未成家,他就已经体味到妻离家散----
(二)
那一天,万里无云,阳光正好。那座城却时不时地飘着太阳雨。
“白鸣飞,我要走了,车票梦想都准备好了。你知道的,我追求的远方不在这里。”张闯半多试探,半多小心翼翼的“征询意见”,她总是这样,征询意见最终都会变成通知。
“ 叔叔阿姨同意吗,他们会允许你一个人远走他乡,也许将来为了生计奔波?你自己能够受得住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就为拍下那一瞬间?也许下一秒钟平地一声雷,你就成永恒了,你知道吗!!!你觉得我会同意吗!呵,战地记者?杂志社都圈不住你了,拍拍模特都嫌玩的不够啦!路诗呢?路诗会同意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一心只想追寻你的远方,你心中的那些女子,又有哪些爱情生活两能全;你心中的远方又何时能抵达?!你以为中东你一个小女生能够完完整整的来去自如吗!你心中的爱情,你以为你走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你还会是我的魂牵梦绕吗!当然,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改变世界的计划里不再有我……现在就可以走了……你一直是自由的。”白鸣飞越说越气,连手指都在颤巍巍的抖着,似乎在无声的控诉着张闯的绝情。
(三)
似乎这个“张闯牌”指南针,一直偏向那个叫白鸣飞的少年。
幼儿时期的张闯并没有因为母亲的离世、后母的冷漠、父亲的疏忽而变得自我封闭。反而愈来愈像一个问题宝宝,啥都好奇。恰巧,鸣飞哥哥又好像什么都知道。青春期的张闯也丝毫没有敏感少女的儿女情长,白鸣飞在她眼里就是个“姐妹儿”,一个可以跟他大大方方的讨论,“今个体委又找了个小学妹;明个班长送情书又被拒绝了;刚上课的时候,中年发福的班主任肩带又掉下来了,她又旁若无人的扯上去了……”诸如此类八卦的“姐妹儿”。所以她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是在那天:
那天?哦,对!那天晚上是吧,下雨的那天晚上是吧?白鸣飞说他到死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的雨就跟开了挂一样,不停不停地下;张闯的话也跟那场雨一样,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白鸣飞算什么,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青春期的姐妹儿,长大以后的哥哥。在我心里不过墙角一隅,‘诗和远方’才是我要追求的。当然,最好是去远方的路上有个他,没有他也行,反正我一个人走夜路早就习惯了。”张闯和路诗说起的时候,眼里泛着泪光,模样让人心疼,却不可怜。惹得一旁的路诗倒是先“嘤嘤嘤”的哭出声。也不知什么时候百鸣飞就站在门口,静静的听完这话,默默走开。于是情节应该像所有狗血的偶像剧一样,男女主角产生误会,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先彼此相忘于江湖。然后再过个十年八年,女主回到当年受伤的城市,重温刺痛的过去,男主听见风声,趁机找到女主并慢慢解释,才知道当年是个误会,因而冰释前嫌,和好如初,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却羡慕死单身狗的幸福生活。
然而,白鸣飞不会给张闯逃走的机会,应该说现在不会。
“呀!鸣飞刚出去了,你要不去看看?”随着路诗的一声提醒,张闯这才恍惚的要追出去,却在门口撞上了,去而复返的白鸣飞。“张闯,让我成为你的‘他’好吗?让我陪你去你的远方,好吗?”白鸣飞不敢放开掐在张闯肩上的手,更不敢错过张闯错愕的眼神后面的小紧张,也不敢相信他的张闯这么容易就点了头。他可是不管衬衣是不是被雨打的皱巴巴的贴在身上,硬是抱着张闯来了个“金刚举皮球”。
(四)
第二天。我想,这注定是个不消停的早晨。
“当当当”“老师您好,我找张闯。”白鸣飞把身子和头钻进教室的小门里,样子滑稽,却因为脸上的神色紧张而让人笑不出来。同时张闯也把埋在书里的头抬起来,眼神询问老师是不是可以出去,当然她也顺便瞥见同学们八卦又暧昧的目光。“咳咳,家事尽量在家里解决,在学校里影响多不好。行了,快去吧,小伙子挺着急的。”开明的老师也是很喜欢揶揄这样的小情侣。“你干嘛呀!”“你干嘛呀?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看见我还不赶紧出来,你咋不上天呢?!”“我在上课,没看手机……”张闯没了底气,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别扯,我知道你一直在。”张闯一想到今天早上那面红耳赤的场面就、她就紧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无非是今天早晨,白鸣飞没有避开张闯换了件衬衫,可他的裸背她从小看到大,怎么今天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呢?)白鸣飞知道啊,可他就非得让她记着,最好是刻进她心里:从今天开始,不对!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的关系就不一般了。哎哟,真是农奴翻身把歌唱!咸鱼翻身是煎糊了咸鱼啊!
无奈之下,张闯只能先出个缓兵计。“你先回去,11点我在隔壁餐厅等你。”说罢便想溜之大吉,白鸣飞哪能给她这个机会。“成吧,外面下雨了,我的外套给你,别着凉。”张闯一直好喜欢白鸣飞身上的味道,可今天怎么闻起来怎么别扭……愣愣地,等到她以为白鸣飞已经走远了,转身就“duang”的撞在教室门口的柱子上……然后就是白鸣飞的一声怒吼:“张闯,你猪哇!”
(五)
放学后的餐厅里。她喊完“服务员,点餐。”便迅速跑到对面白鸣飞怀里,一手抓着他的手指,一手扯着他的毛衫。冲着服务员眨眨眼,“哥哥,我们这样会不会被爸妈发现啊?如果发现了,我们是不是会被打死啊?哦,天呐!想想就后怕。啊啊啊啊~~我不要哇~~”一开始白鸣飞也不知道小妮子今儿是神经搭错了,还是药没吃对,还主动投怀送。哦,原来在这出戏上等他呢,想着“张闯啊,你就瞧好吧!”台词说来就来:“咳咳,放心,你爸我妈他们是再婚,咱们重组家庭没这么封建。”极其淡定的接着张闯给编排的戏,又顺便给服务员吃了颗强效定心丸,“小姐,两份意面,两份提拉米苏,一杯奶茶,一杯红茶加奶不加糖,谢谢。”他们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啊,他们是正儿八经的恋爱,过些年就可以谈真金白银了。(当然,如果接下来还有过些年;如果他知道提拉米苏的另一层含义是“要回来”,打死他也不会忘记今天。)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心里可是被雷劈的外焦里嫩啊。虽然现在是胜利之火呈燎原之势燃了整家餐厅吧,可这都是些什么不过大脑的话啊。
不过这才是他的张闯啊。他的张闯就是这样,你得时时刻刻提起防备日本军攻占东三省的精气神,来配合她。她说今天回家,晚上要吃红烧带鱼,要是饭桌上没有,得!那她就掀了桌子,谁都别吃;她说下雨天也要拍外景,你不同意?那好,你去找 “高明”吧,这个杂志社容不下她这尊佛;她这秒说爱了,那下一秒钟你就得跟她领证。在她眼里,什么“爱情不会因为结婚而增加,也不会因为结婚而减少啊”,都是扯淡!这不到十块钱的一个红本本就是最合法最权威的爱情见证,哪怕后来吵架动起手来,那也算是“家暴”,怎么说也都还有个“家”!
哦,忘了说,张闯有个后妈,不是白鸣飞他妈啊,是张闯爸爸年轻时候的初恋,对谁都温柔,除了张闯。
张闯的继母没有像桑德瑞拉的后母一样的可憎,让她干繁重的家务,毕竟她家里并不穷困;也没有像张爱玲家的续弦一样,会打她一个“著名的巴掌”,让她立刻从家里搬出去;但她会用最简单的冷暴力,让张闯一直心心念念有个“家”。
(六)
他把刚从学生浴室出来的张闯拽进他骚包的车里。“诶诶诶,别拉拉扯扯的,我们身世清白的小姑娘可不能跟影帝扯上关系。难道我们已经熟到,你可以看我刚洗完澡的样子了吗?诶~我上次放在你车上的镜子哪去了?你让我怎么敷面膜啊!”张闯还在因为,前两天白鸣飞在餐厅演的那出戏比她好,而赌气;也似乎并没有看到,百鸣飞想要和好的决心,而又一次气的牙痒痒。却又忽的因为镜子不见了而被转移了注意力。白鸣飞可不舍得张闯真生气,忙解释:“娘娘,您别急,奴才这就给您敷上。气坏了您的身子可哪能啊,太上皇还等着抱您的龙孙呢!”张闯听了百鸣飞娘里娘气的尖声尖语,觉得像极了小太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一直憋着的气也出来了。“小白子,你可是越来越机灵了,甚得哀家喜欢,等哪天你不在哀家身边了,哪个得宠的妃子讨了你去,可别忘了哀家过去与你的情分呐。”张闯越说越开心,她就喜欢跟她搭戏的白鸣飞。 “娘娘您这说的是哪的话啊。这后宫啊,没有佳丽三千。这皇上啊,就独宠您一人儿。 ”“哎呀,哎呀,小白子,今个嘴真甜。快过来,快过来,哀家今儿破例赏个‘啵儿’。”然后白鸣飞自然的伸过脸,主动贴在了张闯只剩下两片唇的脸上。“我真后悔给你敷了面膜,不能让你尝尝‘蜜’,哎,可惜啦。”
(七)
这些年,这些片段,在白鸣飞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就跟拍电影似的,没完没了。“merde!你怎么不把我搞失忆了再走!”然后顺手把杯子一扔,就扔到了那个刚刚病情有所好转的自闭症儿童脚边。很好,终于不用想她了,这下有的忙了。“啊啊啊啊~~~你都走了,老子还是要解决你留下的麻烦!!!张闯!!!”暴走的白鸣飞似乎不喜欢生活中处处有张闯留下的痕迹,却没有张闯。
当然,这个杯子也是当年张闯非要买的。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杯子是那个时候,她追的偶像剧里面,男主用的。她说一定要买绿色的,因为绿色是写情书的颜色。她还说,“你看,小白子,我对你的喜欢可是都摆到台面上来了啊!你可得小心护着这个杯子,要是摔碎了我的爱情,我跟你没完,无论我在那里,都会冲过来跟你拼命的!”现在,杯子碎了。张闯,你在哪呢,你可过来拼命呀!
等到这个小男孩终于痊愈的时候,白鸣飞终于敢正视自己对张闯的不闻不问,也终于敢打开路诗整理给他的,关于张闯的相册和新闻集。这些东西在无声的泄露着她的近况:这几天张闯在哪个贫民窟,过几天又在哪个战场;今天电视新闻里出现了她满身、满脸是灰,趴在泥里,等着那一瞬间的身影,第二天又着便装神清气爽的解说着昨天战争给这座城留下的痕迹。
他觉得她瘦了,可那双眼睛反而显得更大、更坚定了。
这些年,他总是不敢看电视新闻,怕看到她那双眉眼,太过坚定;又怕他是多情,以为她借着镜头在看他。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扔下他自己走。他应该是恨她的,却又甘愿放下自己医生的天职去追逐她的脚步。
(八)
七年后的哥伦比亚大学洛氏图书馆。
那一场简约却庄重的颁奖典礼,一个记者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张闯擎着她的“普利策”抵达了她的远方,而百鸣飞也作为家属见证了这一刻。
“有些高峰要留给仰望,有些远方要留给张闯。现在……”白鸣飞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扑到张闯面前,祈祷似的双膝跪地,怕张闯又一次逃离他的生命,双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腰身,仰头凝望,“现在……现在……张闯……你愿意和我回家了吗?”
那一刻,那一眼,一如当年的一见,她嗔他笑,恍如隔世,爱情还是当年的那份,只多不少。你,一直都是我的那份魂牵梦绕。
那一刻,那一眼,被拍下定为永恒,挂在他们的新婚房间里,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没有被摘下。
(九)
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祝福。
白鸣飞:张闯,我从来没叫过你“亲爱的”,也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两个字就是“张闯”。
张闯:白鸣飞,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离开你。可我感谢你一直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