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第一个记忆

「图源网络,致敬作者」

二姨每年都会在过年时的卧谈会上讲述她的灵异故事。彤烨华都会侧耳细听,虽可倒背如流,躺炕梢的她仍会情不自禁顺着思路走下去,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1

炕梢的旁边是一个五斗柜,每年回家来的四姐妹及孩子们的洗漱用具都摆在上面。清晨麻麻亮就窸窸窣窣地烧炕做早饭,第一个起床的是姥姥,母亲也随后起来,和姥姥一起烧火坐水,供大家早晨洗漱用。

姥爷睡在前屋大舅家,有的时候也去棋友家下棋顺带就睡在那里。等大家都忙乎完了,梳洗完毕,孩子在炕上玩耍,主要就是歘石子、打扑克之类。

彤烨华和一般孩子不大相似,她用装麻将用的盒子摆在被垛边,表妹和她一边一个坐好,用姥爷温酒的酒壶“砸吧砸吧”地作出品酒模样,还放上一小碟瓜子,像模像样。

大人来串门总一脸惊讶,这俩孩子真喝酒呢吗?姥姥一脸慈爱地笑看俩外孙女,这俩孩子,真挺像。

2

彤烨华16岁以前过年都是与母亲一同回姥姥家过的。那是她喜欢的氛围,也很想念葛兰。葛兰是二姨家的表妹,比彤烨华小三岁。是彤烨华心心念念童年最快乐的事。

从秦市到承县大概坐车八个小时,这段时光在彤烨华的内心是微型旅程。葛兰提前赶到姥姥家等彤烨华到达,在北道下车,远远就看到葛兰等在那里翘首期盼的样子。

特别高兴,欢天喜地,姥姥和大舅大舅妈,提前到的还有老姨——老姨和葛兰等待彤烨华一样盼着三姐也就是彤烨华的母亲。相得益彰的两段姐妹情,流光溢彩,晚霞飞起,彤烨华幼小心灵烙下无限静止拉长远方。

一起走回去经过一片树林,冬的枝桠不能掩盖相见喜悦的燃烧。欢声笑语,叽叽喳喳,葛兰快乐得不知所云,彤烨华拉着表妹的手说不出的沉醉,如果有一个最重要朋友的名额,她毫不犹豫说是葛兰。

也没人这么问过,她俩的要好简直密不可分,大人们也在密切交谈。在记忆中彤烨华不大记得母亲和老姨聊的内容,走过树林再穿过干涸北河套,一个斜上坡,经过一个小卖铺。再一转弯,大概五百米就到姥姥家了。

路过第二个小卖铺,门口闲聊的男女们把头转过来,三妹子回来啦!简单聊上几句,约好等下过来串门。

大门口侧面是几块光滑的大石头,仿佛由来已久就摆在那里。后来姥姥越来越老,腿脚不便,就坐在第一个四方形大石头上等待她们的归来。姥姥!彤烨华就那么脆生生地一声,尾音提起来的,姥姥惊喜的眼神,快看看我小女回来啦!哎呦我的月亮珠你可回来啦,我看看,快让我好好看看!

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刹那。

后来很多年,不能忘却,都是这些细节的吉光片羽,星河岁月闪光,美好的时光并非真的短暂。人在当下时不会去想什么是当下,忘了也不会是真的忘记,只是被岁月隐伤暂且尘封。人到老都拥有童真,这个不假。

3

对彤烨华而言,当下就是从那里开始。姥姥姥爷和所有的人都在一起,爸爸在家里守店不回。姥爷的生日在正月十五,过了十五再回家,这假期通常是十七八天上下。

待上一二天就随葛兰一起去二姨家玩,那边自由空间大。二姨一天都在麻将桌,她俩东奔西跑上蹿下跳,什么都能拿来玩一玩。

彤烨华特别小的记忆是二姨家很大,华丽像宫殿,如果自己也有那样一个场地,会有很多很多规划。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厕所不在房子里,每到晚上要去厕所都是重大工程,有一次表哥在外面吓唬她俩玩,直接就被吓哭了。被二姨好一顿骂。

半夜都是用一个公共的桶放在外屋,彤烨华每次都是抬得特别高,生怕被飞溅到。

彤烨华是城里过来的孩子,围观的伙伴特多,也有大人。争相来串门子,看见她了,都会作出夸张样子,呀,真真就是一个小翠华!一开始这么说都有戏剧化的意味,她礼貌性地保持某种端静缄然。后来逐渐越多雷同说法,便有所不耐——年少不懂寒暄意味,只觉女儿像妈那不天经地义的必然!

玩耍日子是丰富多彩的,也是最明亮的一笔,彤烨华印象最深莫过于和表妹玩当家长的游戏,一方假装犯了错误,另一方要说求饶的话语,最后是重头戏,就是挨打受罚。也怪,她俩都是从不被父母责罚的女儿,算是猎奇。

半夜三更一堆人睡在炕上肯定不能打出声音,就改为掐。互相轮流,彤烨华总觉得表妹力气不够,让她使劲儿。她仿佛恋痛,但也只是觉得好玩,如隐秘乐趣。

后来闺蜜们的交流才发现,小的时候表姐妹不同程度都会玩这种游戏。并不是只有她们特立独行。除此以外彤烨华隐约觉得自己又有些不同,对于痛感与快乐的相连,她也没太觉察。

某些缠绕枝蔓仿若生根发芽的萌动。

4

二姨的灵异故事并不多。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出生时是不足月份早产儿,眼睛发蓝似外星人,姥姥说的是像个小耗子。配上传奇体验似乎很值得信赖。况且一堆人在炕上,刚刚熄灯也不睡,主要就是聊天,大人们说,老人也说,娃娃们听,有的早就昏沉睡去,彤烨华都是最后一个睡去。

那个故事就仿佛活生生扎根在头脑里,也亲眼见过经历过。具体一想,又没啥细节,好比恐怖电影,营造氛围极重要。二姨口才颇好,腔调中悬念感就足。

彤烨华母亲寡言,都是二姨主说,老姨次之,母亲回应。接近凌晨的时间点,还在絮絮私语,在睡梦中已翻山越岭一遭儿的葛兰翻过身踢了一下腿,根本不醒。

彤烨华说,然后呢。

二姨说,烨烨还没睡哇。姥姥说快睡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要准备姥爷生日宴的菜品之类,繁忙通常要辐射到提前一周。不在孩子的范畴,彤烨华关心的就是一听再听的这个故事里的某种迷人之处。就像一首百听不倦的旋律,然后呢,无数追问下厚积薄发的在呼之欲出。二姨说,睡吧,睡吧,不然明儿又该扎堆儿买头疼药去啦。彤烨华哈哈笑,还不困。

真能熬,像你家老彤。

我爸和我有一拼。我经常觉得晚上睡觉好无聊,人若能一直不困,或装个电池就搞定多好呀。彤烨华来了劲儿。

母亲咯咯笑,姥姥似乎睡着了。离得远,翻身轻微响动。

话语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兵兵乓乓的,灭了,断开了。彤烨华在想象里看见二姨下了夜班骑车回家的路上,突然找不见正路,就随波逐流骑呀骑,遥远的前方黑暗之中有一堆人手拉手连在一块儿像在过火把节,越来越近,竟然脖子以上空空如也。二姨大吃一惊,车子不听使唤地掉链子,越怕越不中用,装上一次骑两步又断,眼见着它们迎上来了……

终于上好链子,骑上车闭眼横心冲过那一排奇异火光,再缓缓睁开眼睛,灯火通明大道骤然呈现,哪儿还有啥火把人呢。也不敢回头,就这样一路骑着骑着,下了一个转弯,哪里有啥路灯啊。就着月亮地一看竟是大姨家附近,为防止大姨多心也就没进去,继续往家骑,之前的路凭空多了一倍,到家已是后半夜。浑身汗津津透心凉的,赶紧脱了衣服睡上去!

……

就像是真实情景,究竟是不是太过害怕产生的幻觉。彤烨华无数次在感官中踏足这故事中的地方、道路,多年亦历历如昨。

5

参加工作之后的彤烨华语言稀薄格格不入,业余时间都用在文字上面,带来的感觉是旁的不能及。人际关系纵然重要,但相对于沉浸在忘我心流的飞翔,便相形见绌可有可无。

单位聚会她都拒绝。也有男子暗示好感,装作不解其意。不想浪费时间在上面,一个常在她发表的文字下面留言的网友这样说,你是一个心有天地海洋的人,多年后还能看到你的文字,并不意外,知道你不会放弃。当初红版看你有关哥哥的追忆,再到小说随笔,你是一个对世界有话说的人。

彤烨华没有回应,心中感激。文字的坚持使年少多思敏感的外壳蜕生化为的蝶翼,有人懂实属难得,不懂才是常态。

单位宣传的工作需要写稿会交给她,还能赚些外快,虽不多但有成就感。对一个朋友说,很多时候周边那些不言不语生活家,从来也不拿笔记录的人讲起来话来才活灵活现,如在眼前。写作者的眼需要明亮纯粹,他人都在训练如何融入社会的熔炉。想做一个不扑火的飞蛾,未知可否。会思考的芦苇,虽没区别,又截然不同。

朋友是为数不多现实里知道她有持续写作这件事的人,偶尔交流彻谈,算个知己。肖兰轩个性爽直不藏心事,和男友准备年底步入殿堂。

能有这样的现实朋友是彤烨华的幸运,但结婚之后就不会有太多时间去探讨这些虚空之事。本来生或写作,无论什么,都是从无到无的一段端点起始的旅程。面对这个旅程应当作何选择决策,答案皆有不同。

兰轩的个性很像葛兰。

6

葛兰不喜读书,中专没毕业就离校。

来秦市陪彤烨华大概一年。

父亲离世使她成为不似以往样子,葛兰待她可说是一如既往,空虚却无孔不入。人与人之间的感受是不同河流,不可能一直同频共振。倘真那样,不是一个刻意改变就是另一个违心迁就,彼此都累。

目标不同,注定分开走路。

葛兰去北京做美业,中途来看彤烨华,从自身的感受上,已经有所疏离难以复位。彤烨华也不认同自己做的一些事,从内心的层面考虑自己多就仿佛罪过,但不考虑自己却也不会换来同等的交互。她矛盾,疏离并非单纯地表姐妹之间,而是指向周边的一切,以一己为轴心逐步异化,距离与失焦,走在路上也像道路随着步伐的踩踏而断裂,每步都惊心。

始终知道父亲的身体不会和普通人那样,至多四五十岁,已算这种心脏病的人最大极限。虽然父亲没有过问过自己什么,外部内心都没有。但真正到分别时刻,还是无比震颤不能接受。说不出来,喉咙入刺,吐不出来,心脏呕血。

7

2003年的伊始,刚过了年。

父亲的身体状况越发不行,腿部浮肿已不可避免,手摁上去就是很大的坑半天也不能消却。很多表层水晶一样瞬间就能破掉,留下的疤痕使皮肤更薄,她焦急又麻木。很想找到解救现状的办法,16岁的她能想的只是头脑层面,于现实无补。

初二时一名女生主动靠近自己,几次为孤僻孤立的她解围。闲聊说起女生家中有亲属认识某导演的老婆,布置场地需要群演。这个消息让彤烨华精神一振,从她的认知里当演员来钱应快些。实在不行自己也可以请求那导演,将自己给对方看能不能筹到一笔钱,这样的话父亲的事或许还有转机。

父亲的单位说是能够在确定手术后申请到费用。彤烨华异常焦急,争分夺秒,希望父亲得到治疗,虽然不一定能够手术可缓解也好。这样就还能拥有一段时间父亲。

她知道那天早晚会来,大年初三的凌晨,彤烨华准备同母亲回姥姥家,之所以有点晚是父亲的情况不好,突然呕吐状况危机。半年以前已经有过一次突发性脑出血,是心脏病连带的并发,由于去医院及时得到治疗,基本无事。

彤烨华非常悔恨,从小她就和一般伙伴不同,除了过年那不到二十天的快乐,暑假大概一个月在家帮忙不能回去。大部分时间是需要看店的,小超市事情也不少,放学要快点到家。

那天刚好彤烨华和同学出去玩了一会,没想到就出了事。她默默哭泣,如果不是觉得那女生可能会有点门路这次也不会出去的,她只想得到某种天启般的帮助。父亲若可以不死,怎么也好!

那次幸运,这次不再如此。

觉得胸口闷,睡不着,想到回姥姥家,却没丝毫兴奋。不管怎样还是要睡,间或胡思乱想,想到暗恋男子,落下一滴泪,慢慢睡去。突然听见母亲的叫声,老彤,老彤!怎么啦!你怎么啦!立马爬起来拿着钥匙冲进茫茫夜色,打车到家门,扶父亲出门。

2003年大年初三的凌晨三点半,到下午两点零一分,母亲打电话说你快点过来。知道一切要结束,无力回天,没有办法。

到了医院五分钟后,父亲永远地离开了她们。

8

天色越发寒凉,一叶知秋,彤烨华有很多话想说,却哭不出。像厚重岩层压住,许多话,说不出来也无出口。一动灵魂的褶皱就牵痛,本来她想要用自己办法拯救父亲,终来不及。

葛兰某种程度就像一个分水岭或缓冲带,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半晴朗,一半暴烈。梦魇的人,讲出来不过是平面世界,如夜间睡去的葛兰,彤烨华暗中聆听二姨的故事。

不是一种选择,更近似是自救。彤烨华轻易不回想,怕一回头就是虚空,彻底破碎。

一个想要说出什么的人却骤然失去了言语的构词,剩下的是一堆情绪或表层的组成部分,渴望被识别被说破,没经历过的葛兰不会懂。她活在了文字世界。

肖兰轩的相似性不例外,之前邂逅的一些女子,不同层面程度都接近葛兰,不解其意也是。就像卡在世界的中折线进退两陷,彤烨华感到惘然,即便恋爱也不能疏解的空白。

父亲离世后的夏天显得尤为出离色调,遇见断行。一个不爱她的人,形式的飞蛾扑火。灵魂深处空洞渴望抚平,能够抵挡一阵阵空白的摧毁凋敝,不是不可。可以抽身但不想抽身的自我崩塌与改建。葛兰和老姨介绍的男子入爱河,两心靠拢密不透风,使彤烨华觉得自己是孤零人。

断行是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男子,迷恋肉身。

决定交付,纵然就是短暂的一刻,用这种方式遗忘。

9

断行应说是思维一早幻化出的产物,宇宙纠集意念偿还最初的梦。

迷恋痛,痛似存在,痛故我在。

有关断行,葛兰喜欢听。心事缠绕无人诉说就写信给葛兰。

葛兰和彤烨华母亲很像,听或偶尔地回应。充其量是这样的角色,你有故事也有酒,但也要听故事的人。二姨更像是彤烨华,她们能够交谈高阶形态的事,譬如人情深入的部分,每是如此时大家都禁了声,就剩下俩人快人快语。暗夜没有表情,只有窗纸糊不住的月亮,点亮心事。

她的爱恋二姨是第一个知道的,保守在二人之间,她会对二姨娓娓道来。更像是姐妹之间的你来我往,她觉得如果二姨可以写作,一定惊动文坛。还要把那个灵异故事写成悬疑作品,二姨说那没啥可写的,写点有营养的。她说这个里面就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很深的意象。

心中暗自决定写好了给二姨看。

断行在那次以后音讯全无。内心憔悴,原本是想填补空洞却驻下了更大洞穴,里面风声阵阵几乎可以住进去两个人,蜷缩在里面无人可感。

看到断行的留言,打架搞大了事情,有一个是重伤害,需要避一避,于是跑路。

好,我等你。

整个夏天都在等待断行的归来,没有等到,中途找过一次葛兰。晚上吃大排档喝啤酒,葛兰酒量上涨,一人五瓶大绿棒子,空瓶还在不断飙升。和男友在婚期临近却闹了别扭,濒临分手。葛兰喝醉,彤烨华扶她回宿舍,处理好被呕吐物弄脏的衣物让她睡下,站在阳台上抽一支红山茶。

10

红山茶是断行喜欢的牌子,烟雾以上的思念。痛而短暂,陪断行纹身的时候自己也纹了一个,是凤凰涅槃的火翼齐飞。体会疼痛,没敷麻药,针刺疼痛,爱恋宣誓。

下班回家赶稿,突然丧失灵感,断了的线怎样也衔接不上,想看一部电影缓解一下紧绷压迫感。点一支红山茶,这烟已经成为标记,有次必须出席的聚餐,部门经理苏牧文知道她吸烟,递过来一根。她看也不看直接说,我不抽红山茶以外的任何香烟,说完独自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后来同事们喜欢开这个玩笑,我只抽红山茶,不抽任何其它的香烟。彤烨华不动声色,心里想学舌你们都不会,话也说不对,心中明白是那句话太过文绉绉,出离日常语言。或许那天是几杯酒下肚使用了本我的措辞,下次得注意。并不想特立独行,只是不想生人靠近。

苏牧文人不错,来了总和她聊几句,意味含蓄明显。她冷峻面容,大家不好讲什么。自有一派做事风格,除了内心的事,外部的她很难去顾全和在意,未免旁若无人。

苏牧文说,出来抽一支?

拿出红山茶的烟盒。彤烨华不露齿地一笑,点了点头。

在门侧有一块背风的地方,烟火明灭。某年,大约是父亲离世的头一年在姥爷的生日席上,她也没有背着家人吸烟。后来母亲对她说,姥爷夸赞她姿势好看。看来,姥爷也是个风流人物。二姨也抽,二姨喝白酒且酒量好,她用啤酒代替。

她听见苏牧文说,你的神思里自有一种气定神闲。挑了下眉,这是在学我的方式?

不是,我知道你写东西。

那又如何。

不如何。晚上有时间出来喝杯咖啡吃点东西,如果你写得累了,这也是换脑。看你写到最近频繁思路中断,这是太久不接触外面世界,懂得敞开心扉才能扬帆起航,走更远路。

彤烨华仔细打量眼前男子,时下流行的发型,发质硬朗色泽健康。棱角分明,笑起来嘴角有那么一点生动仿佛酝酿什么小坏事儿。

凝神对住男子的瞳仁,好,我会考虑一下你的说法。

等你的消息。

11

葛兰结婚之前有过犹豫,两人分过一年又再复合,担心对方的母亲有想法。彤烨华觉得无可厚非,一切直言不讳就好,并作出种种有可能出现的设定,一旦发生行将可能。葛兰在听,掩饰不住焦虑,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彤烨华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就事论事一条一条分析,葛兰觉得有些小题大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彤烨华明白自己是做错了阅读理解。

祝你幸福,肯定没有问题的,她调整思绪。

葛兰是否感受到她思维短暂的中断与暂停,不重要,遇良人本身就值得祝福。三年的时间差,有人说三年是一个代沟,也许不假,那些写给葛兰的信不过是一个个海上漂流瓶。

写作也就是这样,谁能既定某个文本铁定是如何,必须有因果,异域风情或转承桥段。工作带来温饱,写作除了情怀期许,更是心灵寄托。二姨的那个灵异故事,或许可以写出来投到悬疑杂志,纸媒代表一种板上钉钉确定感,潜在构思一直在,就差付诸纸面。

葛兰婚礼头天给彤烨华打电话,你一定要来!

我真的没有时间,单位不准我假。彤烨华的发力表现在这种事情上,有很多微情绪不能够释放的时候,出口开始倾斜。

从2003年往后她就没再回去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似某种坚持,也没实体的指向。后来一路缺席亲朋好友的婚丧嫁娶成了家常便饭,那一年葛兰的陪伴令她无时不在地感受到真的有什么不同了。她写了一篇很满意的文章给葛兰看,葛兰看完之后皱眉,问她某句话为何那么写的,为什么是那样的。

葛兰没有阅读基础,并不了解文字的一些使用方法和流派,在乎的是口语化,接近童话读物那种可能较好。脍炙人口的本身也重要,她的边缘性本身已日益棱角分明,葛兰回去过年,她通过QQ留言,你不要回来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静默背后并非觉得事事熨帖,很多的想当然也没有用,你的经历不是对方的经历,不能一日而语。痛苦不会使人羡慕嫉妒,简单也并非多值得标榜纯粹。只是觉得该到分离的时候,对于这件事她没有坦白对二姨讲。

她问过二姨,葛兰再来也是可以的。

二姨没说什么,葛兰没说她留言的事,只说想让表哥介绍工作。

情绪这东西,投射出去是无声无息,回来也是轮廓不清。后来她也去北京当过一阵子北漂,和断行之间就向航行的船只偶尔遇见刹那分开,或只是肉身的触碰擦肩而过。许多曾经可做成片段,也是美的,然美则美矣没有实体,没有真实的恋爱历程,印象中除了那个纹身的记录,也已洗掉。

当初只因好奇,她心想如果可以纹空白的图案那就好了,只是体验疼。这话没对任何人说过,不会有人懂,解释太麻烦。

12

苏牧文说,我懂。

这是一个全新的界面,想尝试一个温暖结尾的故事。靠近可就不美了,途中又卡壳了,转而写下一个毫无章法的东西,竟还很顺。不知不觉写完了读一下还不错,修改发给熟悉编辑。

二姨被查出肺癌末期。葛兰已经怀孕,所以隐瞒了二姨实际的病况。当初父亲离开那刹那异化,对于葛兰来讲是否也会一样。总觉得隐瞒本身不符合内部逻辑,世俗角度它成立自不推敲。

葛兰邀她上自己家,她说不了,待一天就走。没说太多。到了医院,在眼神中能看到二姨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烨烨,过来,陪二姨躺一会。

烨华走过来,脱下鞋子,背对着二姨,病床窄只得如此,二姨从后面扳住她的肩。两人有一会什么也没说。

烨华打破寂静空气,二姨,你第一个记忆是什么。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二姨就说出了答案,记得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拉风匣,有个二叔爷总来串门,会喊我,翠儿,翠儿。就是这个记忆。

原本烨华以为会哭,但是没有,她接着说,也只有你会直接回答我这么看似抽象的问题了。二姨,你的故事,就是我生命最早的记忆,从我有意识开始回老家,夜晚的卧谈会就是我最喜欢的节目。我甚至更多是盼望这件事的,每一年。

我知道,烨烨。

嗯。

她也许真的累了,觉得非常睁不开眼睛,二姨穿碎花上衣,和二姨夫一起坐在自家沙发上看电视。其中和姨父感情要好。也还有一次,去秦市待几天,非说有什么邪魔附体,掐算之下说是父亲的,据说二姨用菜刀来回舞动,其实烨华没有真的看到。但这件事让她觉得心里冷,从她的意象里被砍的是父亲。

五分钟吧,也就五分钟。她知道是意识以梦幻形式闪回的总结。她拿出佛牌给二姨,二姨收了起来。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从此,那个故事,没有了归处。灯火辉煌的火把人顿是奇幻可感的亲切。

有一次梦见二姨卖东西,是很多木头牌子挂饰,仔细一看上面刻有字体,二十年,三十年,也有四十年。像是人的寿命,二姨说三十年的这个怎么样。彤烨华就醒了。

二姨,在见过之后的两星期走了。踏上了梦河,那个文章发出来了,但没了接收者。

烨华还是没有眼泪,葛兰的感受是不能去想也无法真正体会。她在葬礼上哭到呕吐,她也觉得心痛,她不能去,上次回去之后烨华得了一种疹,用手一抓就红红的很痒,医生说是情绪造成的关系较大,配合药膏很快可以好转。她忍不住去挠,仿佛那种痒就是思念穿透的冰泪。

13

所有的死,不一相同,时间地点人与感受不同,都不会相同。

苏牧文说,以后有机会带我去看看你故事里的地方可好。

但讲故事的人已经熄灭。烨华黯然。

没事,故事就是传承。人的表达悲伤与宣泄方式皆有不同,你只需要知道,记得就不会遗失,只要回头,灯火依然。

对,故事是传承。故事是爱的编织,眼泪的升华,温暖微笑。

有机会带你见葛兰。

好,我们骑摩托回去,大概几个小时就能到。还有你说的老厂区。

你都看了,我的那些文章。

他笑而不语。

此刻风声阵阵,却是春天四月,摩托上的男女靠得很近,这种交通工具真的适合情感的发酵及渲染。

记忆之中没有废墟,是城堡流金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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