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神经末梢,细腻而急躁,我遇见那个对着虚空言之凿凿的老太太,面色黧黑,纹路森森,像过度开垦的河谷,那曾经丰饶的青春之美,如今被岁月风干,成望眼欲穿的伤痕,令人如何目睹如何不忍。
我没有打扰她的自言自语,只是默默从她身边走过去,却不曾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如果当初我早有觉悟,至少礼貌寒暄几句,即使她听力受阻,也不枉我句句辛苦。
那么划定生死沟渠的那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我只记得曾经,她紧紧密密握着我的手,眼里泪光盈然,那仿佛不是眼泪,而是老到一定程度以后,人的眼眸不知不觉就会披上的一层岁月的雾霭,她反反复复地说着,“真好啊,真好啊”,其间参差错落着某种不具名的杂音,像是生锈的机器,无法活性运转,难免磕磕绊绊,但是彼时彼刻,那样坎坷的不自然落在我耳里,都觉着唏嘘的温暖。
几天后,她始料未及,却也人情之常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没有太多的悲伤,仿佛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人世间的无常,我依旧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静静地走到自己的房间,拿起米兰昆德拉的书看,他在夸夸其谈,深深浅浅地说着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和重,而大多数人的岁月真相是——还没来得及感受,或者说质疑生命的重量,人生就已经蒙尘纳垢,就已经水落石出,就已经落叶归根。
至少瞑目的时候,不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已经是难得的幸运,所谓人生,不过如是。
张爱玲那样一个生前孤芳自赏,傲骨清寒的女人,死去的时候,不声不响,不为人知,是要到许多天以后,尸体腐烂发臭才被人发觉,每每想到此节,我总感到生命的荒诞和凄凉,真是爬满了蚤子,还不见得是花袍,更有可能是破棉袄,或者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一节一节递下来的蓝布衣。
人世间的无常,向来令人措手不及,不觉心慌慌,如果深谙其道,反而能够处之泰然。
七月我不曾像电影里的七月,一个人浪迹天涯,追寻自我,因为那是理想主义者的美梦,那是一群善良的人撮合成的一个女人的岁月静好,现实安稳。
七月的我像六月的我一样平凡,寡淡,自得其乐,只有一个人,穿着皇帝的新衣,应付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七月没有人说爱我,七月我仍旧不会写诗歌,七月的时候,我摔破了一只搪瓷碗,并且忘记流泪的感觉,七月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听见落叶簌簌的声音,心里遍地清凉和沧桑,明明盛夏,为何已经荼靡。
七月我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因为我在简书上的写作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从成为签约作家的那一刻起,我的粉丝人数如火如荼地涨,像火树银花,像雨雪霏霏,从两千直到三万。
从最开始的欢喜雀跃,情难自抑,到短暂的迷茫惶恐,因为害怕无以为继,物极必反,在静夜里不能成眠,熄了灯将双脚放在窗户玻璃上,凝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和窗外灯光点点的城市的高楼,向简书上一个十分信赖的笔友倾诉——我担心自己当不起眼前令人目眩神迷的种种。
从前全然是一厢情愿地写,根本不曾考虑过其它,有多余的精力,有连绵的琐碎和细腻心思渴望流露,喜欢写作这件事情,于是一意孤行坚持,就像爱一个人,因为值得爱,因为爱而感到满足快乐,所以渴望一生一世,但是久而久之,辛苦耕耘居然获得成果,错愕惊喜之余也顿觉前路茫茫,不能怠慢。
因为每一声嗡嗡的信息提示,冥冥中都携带着一种信息——莫要辜负了别人的期许。
如果孤家寡人,自然清风明月,既然受人关注,怎能再继续不屑一顾。
所有的玫瑰都暗藏着刺,世间的一切荣华原来都标有价码,不得不为之付出代价,世态根本如是。
想到这些,便情不自禁心虚起来。
就像这张图片里的那只猫,吃惯了小鱼,忽然被招待一顿豪华大餐,瞬间有灭顶的惊喜,却不能手舞足蹈,反而傻傻地发起呆,它哪里是不愿意接受,它只是不担心不容易消化。
这么多年,我唯一没有好好学习,也不能够学会的就是如何对一个人诚诚恳恳地流露心声,表达自己的虚弱和胆怯,能否得到答案是机缘巧合,但是能不能有那么一个人等在黑暗的尽头为你点亮灯火,那是你的造化和福气,幸好他在,幸好我有。
「那么你就要更加努力啊。」
我当然知道是这句话,因为这也是我自己给自己的答案,我也知道只能够是这么一句话。
人的最大软肋就是,所有的心事总等着对方来一剑封喉,其实那些斤斤计较都老老实实地窝在内心的九曲回肠里,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但是那个夜晚,我还是长久地失眠,也不知道自己给了自己什么答案,但是天亮的那一瞬间,仿佛真的醍醐灌顶,一股莫名的生机浮现。
既然走了这么一条路,没有理由不咬牙坚持,既然付出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忽然灰溜溜地缴械投降太有失威风。
自己平白地便赐予了自己无上的底气和信心。
人类历史,千年万年,春华秋实,星转斗移,本不就是这样,没道理地风风火火,没道理地欣欣向荣,没道理地兴致冲冲,没道理地活出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却波光粼粼的路。
直到不久后的现在,我已经能够尽量保持随遇而安的心态去面对无论什么。
八月将要来临,我不畏惧,也不惶恐,我自然盼望光阴善待我,但我更加懂得,唯一行之有效,掷地有声的是,自己让自己值得被善待,自己赋予自己能够被善待的资格与底气。
回不去的回不去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放不下的闭口不提了,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漫长的余生,唯有日以继夜的今后——得知则生,弗得则死。
【特别鸣谢:南下的夏天】以及一路上陪我栉风沐雨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