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固然很喜欢动物,但我不知道再次面对熊时是否还那般平静。这是一个关于我与人和动物的故事,动物的事情易了,人事却难平。
如何去权衡我与巴顿多吉的情谊呢?
有一次我从大本营去镇上买菜的路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与我打招呼,甚至还猜出来我的名字。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再次打量,也看不出是谁。后来知道,是因为多吉,像是昭告天下一般,和村里的人说我是他的朋友。这件事让我窃喜了很久。
多吉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我和他去看过赤脚大仙很多次。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比较深刻。大仙给了多吉一些东西,但看起来已经不太适合食用了。多吉受了,又在回家的路上把东西抛却。和我说,当面拒绝大仙会折了自身的福气。
大仙是一个隐居在雀儿山脚下四十多年的老人,一双脚可谓是刀枪不入,既踩得了碎石上得了高山,还挨得过坚冰,赤脚行走于结冰的湖面上。果然是有些功夫。门前的石壁上还留下一个手掌印,神秘莫测的修行人。但近来却生了脚疾,行动不便。
无论是附近的村民,还是全国各地的人,对赤脚大仙倾慕拜倒的甚多。但我却依然觉得他肉眼凡胎,和其他人并无多大的差别。有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有一个人想看他的宝贝,然后如愿以偿。我对身外之物向来不以为意,既不看它也不起兴趣。有一天,我单独去看他,话已说完,为了缓解无言的尴尬,我和他说也想看看他的宝贝。第二天多吉和我说,赤脚大仙说我不是可以结交之人。转念一想,大约大仙是以为我对他的宝贝惦念久了。
我和多吉爬过山巅。看见岩羊在山下跳跃,展现出动人的身姿。当躺在山巅,清风徐来的时刻,我不知道他在享受当下还是想些什么。
我也和他在高山牧场骑行,在一人宽的路上歪七竖八,既紧张又兴奋。那确实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行程。
我和他在草地上骑过马,吃过自己用刀切的牦牛肉。一起去泡过温泉,喝过他妻子挤的牦牛奶。打过他家的孩子,睡过牧场的草床。三个月间,自从第一次握手说要做朋友,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他是我情感最深的藏族朋友。
但也有当地人说,多吉不太正常。我倒并不在意,人与人之间相处,正常不正常并不是我考量的因素。当然,关于世俗的成功与名利,更是拒而远之。若说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我倒是觉得他太聪明了。放不下对比与计算。
我与登脊户外的高松,因工作原因也算萍水相逢。一次他在我营地教我做陷阱,倒是一些捕捉小动物的玩意。当然,碍于时间,我并未学得精通。无非是一个有趣的下午罢了。
即便是熊也会嘲弄,我的陷阱实在是傻瓜才会上当。我做了五六回陷阱,不过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若去为此计较,我就是天下第一傻蛋了。权且当作自娱自乐。
若熊对我有歹意,我必是它的盘中餐。熊的嗅觉出众,而我寢卧之地毫无防备。即便是我藏在树上的食物,熊站起来一抓,就成了它手里的玩物。它实在是来过太多次了,以至于独自留守营地的我,已经见怪不怪。
牦牛也是我的大敌,总是见缝插针一般跑到厨房里去寻找食物。甚至还把帐篷营地的厨房撕出了一个窟窿,当作自己的方便之门。我甚至不打算去堵塞,就像河道,堵塞只会造成更严重的溃提。
尝到了一次甜头,必然就会想再尝一次。而每次,它基本都能满足而去。
我每次都是睡梦中听到了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才慵懒地起来赶它。一晚上折腾三四次,简直不让人睡觉。
一次我中午炒菜,去拿油的时候发现连瓶子都不见了,心想这牦牛是越来越过分了。我决定让它吃点苦头。下午我拿一些碎布,又浇了一些汽油,绑成一束火把,拿塑料袋略为密封,权且吓它一下。我也不敢把牦牛逼得太急,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长角的庞然大物。
我也有耐心,在没有信号的营地等到了半夜十二点。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了。我在黑暗里穿好衣物,又去点那该死的火把。那火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易燃,点了许久才勉强烧着,一冲出去又灭了。真是不争气的火把。
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走出厨房,也不急躁就走开了。我走近了看,才发现并没有长角,原来是黑熊。我倒是听说过在野外让人恐惧的动物:头猪二熊三老虎。在这方面,我并没有吃过亏,所以并不把熊放在眼里。和它保持一定距离的僵持。我不敢和它靠的太近,相反还留一手,若是它向我靠近,我反而要跑的。
牦牛就像苍蝇一般,在我耳边嗡嗡嗡,还给我添了许多麻烦。我曾朝牦牛扔过斧头,但它的皮太厚,那一击不过是给它挠痒痒。我也砍下大腿那么大的树枝,将近一人的长度,演绎打熊棒法。但自始至终都没用上。也庆幸没用上,不然我为鱼肉,熊为刀俎。熊如此来了七八回,直到我离开了营地。
记得距离熊最近的一次,不过是一臂之间的距离。若非黑夜,还可以拍一张合照。但我与它之间,隔着球形帐的门,而且我在门的里侧,堆了椅子。自身又穿得有安全带,随时准备爬上球形帐的顶端。它只是朝我走来,在我眼前嗅了嗅。
在距离一米的位置,我打开了手电筒,把熊吓跑了。
如果不来营地捣乱一番,我反而是睡不着的,我就会一直在等。而它来了又被我赶走了,我倒睡得踏实了。就像一种约定俗成的秘密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