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扫过沙漠,在沙丘上留下金色的波纹。此时已是黄昏,沙漠中没有一丝生气,没有四脚蛇,没有沙狐,更没有驼队。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株仙人掌像守卫似得静默地矗立着。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沙漠中醒来,但这就是既定的事实。我倒在地上,被眼前这大漠深处的寂寥和广阔所震撼,一时间竟忘记从地上爬起。待我稍稍回过点神,站起身,忽觉眼前一片昏黑,嘴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我的头昏昏沉沉,无法保证身体的平衡,在原地跌跌撞撞,几近跌倒。夹带着粗砂的风吹过我的脸,我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我在风中摇摆了很久,最后勉强维持住了平衡。站定后,我清醒了许多,伸手打掉了屁股和腿上的沙子,咽了口唾沫。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天色已晚,落日的余晖洒向沙漠,金黄的沙漠被洗成一片血红的海。我迎着落日走去,走向无尽的西方。我喜欢追逐太阳,那温暖的光可以给我生存下去的勇气。如果我真的会死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中,我也要死在阳光下,消融于太阳的光辉里。我想那份炽热可以洗净我身体中所有隐秘的污秽,从而使我不留痕迹地消逝于这肮脏的世界。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太阳消失于地与天的边界,只留下一片苍茫。我就走在这样昏沉的沙漠中,越来越疲倦。口渴和饥饿已经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强烈的求生欲望更让我感到自己的无助。一种绝望的、歇斯底里的痛苦几乎让我哭出来。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我要活着,我就只能不停地走下去,不可以灰心,不可以丧气。我屏着一口气继续向无尽远方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夜晚的风出奇的凉,刀子一般划过我的脸。我的腿冷极了,但仍在不停运动。在这样空旷的环境下,我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跑。我想逃离这压抑的夜。可是我不敢,我怕我跑起来之后便停不下来,最后累死在沙漠之中。
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它就在我的身后,发出惨白的光。清冷的月光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地压在沙漠表面,使我透不过气。似乎月光的清冷降低了大漠的温度,我在风中瑟瑟发抖,快失去了行走的力量,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儿?”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声打破了沙漠的死寂。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这种地方哪来的人?难道是她带我来的吗?我不敢做声,低下头继续前行。
随着向前迈步,我的身体在高低不平的沙丘上起起伏伏。在起伏之中我隐约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我终究没敌过死亡的恐惧,向着空旷的沙漠腹地大喊:“有人吗?请救救我。”声音很快被沙子吸收,无人回应。
银白色的光越来越强烈。终于,我看到了一个裸露于地面之上的巨石建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几乎是飞奔过去。
这建筑非同寻常,虽久经风沙侵蚀,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它原本的形状——一朵莲花。这朵莲花半开不开,在顶部绽开一道口子,口子中竟积满了水。我忽然对生又充满了信心。顾不上思考,我低下头就去喝水,不想这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比我嘴里的可重得多。不过不管怎样,我都有机会活下来了。
喝完了水,我蹲下去,蜷到花瓣之间的接缝处,睡着了。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儿?”同一个声音响起,我睁开了眼。
天已经蒙蒙亮了,沙漠的尽头泛出一片白光。白光下的世界有些模糊,但却格外清新。
我太饿了,试图去寻找仙人掌。我想它的根可以用来充饥。
我想站起来,可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我一只手撑到了建筑上,另一只手按住了地面,试图去把自己撑起来。
“沙沙沙……”我身下的沙子开始向下塌陷。“轰”的一声,我被埋在了沙堆里。沙子没过了我的腰,我被困死了!我再没有力气挣扎了,那一瞬我竟感受到一种超常的平静,一种面对死亡的平静。
太阳正在升起,缓缓地挪上天空,我想就这样静静地在晨曦中消融。
就在这样辽阔的大漠中,有一个如蜉蝣般的我静静地等待着死神。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待处决的死刑犯,虽还未执行,但生的几率已经是零。等死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闭上眼睛,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我总觉得,黑暗之中有着另一个世界。在黑暗中我看到一个羸弱的小男孩蹲坐在角落,用双手抱着小腿缩成一团,周遭有无数贪婪的手向他伸去。他怕极了,不断地后退,不断地哭泣。除了这些,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儿?”这次的声音略显焦急,把我从幻境中拉了回来。我知道那个男孩就是我,我就是那个男孩。
那和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又重新给了我生的希望。我要活下去,我不可以放弃!
我疯狂地扭动起来,惊动了刚刚沉睡的流沙。它们再次活跃起来,把我埋得更深了。我不敢再动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莲花,呼吸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
忽然,一条四脚蛇箭一样从我面前溜过。我被吓了一跳,使劲扭了一下,流沙再次苏醒。“嘭”的一声,莲花上的石门訇然向里倒去。
天已经大亮,可建筑中依然漆黑。我探头向里望去只能看到模糊一片。
我就这么盯着这空洞的建筑,心生一种强烈的共鸣,悲伤极了。我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蔫了。我开始绝望了,对生命绝望了。我好累,真的累了。一切都任它去吧,我不想再挣扎了。我闭上了眼睛等死。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隐约听到圆木滚动的声音,再一次睁开了眼。
我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视角看到的这一切。所有的事情好像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身上。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体态可怜,貌若天仙的女子被围困在一群男人中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爱上了她。这种爱不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来自心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身上有我的影子,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与同情。随后,一个祭司模样的男子扒开了人群,走向了那个姑娘。我从她眼中看出了无尽的恐惧和悲伤,一如我之前。我不知道姑娘做了什么,他们对姑娘做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一定是在黑暗之中的,我不愿想象他们肮脏的勾当。
祭司在一个酋长一样的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那人便大手一挥,下出了什么指令。只见一群男人把姑娘架起来放到了我看到的那朵莲花中,只不过这朵莲花是崭新的。
姑娘没有反抗,像只待宰的羔羊,但依然仪态万方。
莲花被几个壮汉用力推到了排成一排的滚木上,巨石压在木头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那是生命的呻吟。被莲花压过的滚木凌乱的散开,待轧的整齐得向远方伸展,伸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的心随着那个姑娘一同远去,一直到一片黑暗中。在黑暗中,我恍惚看到祭司那丑陋可怖的脸在一片蓝色的火焰中跳动,我害怕极了,在无边的黑暗中发了疯地向黑暗更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