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掩门,锁舌扣进洞口的一声轻响。屋外天蒙蒙亮,闪着冷光的星星还有三五颗。微微的寒风掠过山坡上的杂草,微黄干燥的土粒翻滚向前。屋内嘀嗒嘀嗒的钟表声在每个静谧的早晨催促着迷蒙困倦的人们。秒针无情抖落前一刻的尘埃,又迈向下一个氤氲之中。在这样的抖落与迈进中,让我感到一种跳跃感,在这种跳跃感中又让我觉得有点宿命感,这样的宿命感让我觉得自己活得真悲壮,这样的悲壮好像注定了坎坷,也被写好了剧情。
在一个夏日的清晨起床,枕边依旧是那两件薄薄质地,微微褶皱的小碎花裙子,紧实耐穿,每天被妈妈洗的干净整洁,还有淡淡的肥皂香气。屋外的水瓮里面已经打满了水,台阶之上是洗衣服用的大大的银色铝盆,搓衣板上面是用了很久好像也用不完的肥皂,还有洗衣粉。
爸爸和妈妈早早的去了邻村,丧家请吃了一顿猪肉炖粉条。下午开始搭建戏台子,从今晚开始,会有三天的村戏可以看。吃过晚饭,家家户户拿着小凳子来到戏台前坐好,孩子们好奇的在后台探来探去,老人们手里拿着大大的蒲扇,驱赶着夏日的热气和蚊蝇。简单粗糙的戏台上,唱戏的脸上画着夸张而有趣的妆,身上穿着宽松色彩明艳的衣服,煞是好看.台下看戏的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和满足,拍手叫好声不绝于耳。
模模糊糊中,曲终人散,爸爸妈妈连妆都来不及换,就把睡着的我安放到他坚实的背上,先行一步,送我回家睡觉。
岁月静静地荡漾在水瓮里面的水面上,门板的油漆渐层破落,蚂蚁在土地上焦灼着寻找着实物。我感觉得到时光的流逝,我也坚信时光会让我变得更好。我曾望眼欲穿它的来临会像一头蓝色的大象,在蔚蓝无垠的海的对面,带着波涛汹涌的力量而来。
有一天昨晚收拾好行李,我以为是像以前一样要赶去别的村落,搭台子表演。早上妈妈告诉我,要开始去上学了,要送我到奶奶家。
当我从拥挤嘈杂的黄白色破旧公交车上被踉跄挤下来时,我由衷的舒了一口气,又不自噤吸了一口,一大股新鲜空气就这样从我的口鼻进入我的五脏六腑中,那时,有风,微微的风。那一刹那,我觉的自己似乎又活了一次,好像人的生命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完美诠释了。公车在前面的空地转了一圈,掉头又匆匆奔向城里了,扬起的地上的灰尘就这样如期与我撞了个满怀,一股干燥而久违的尘土味,如此一般,让人熟悉。
眼前灰黑粗壮的树干,有生命力的向天空伸展,枝干四散开来,凌乱错杂切割着天空。目光掠过高低不齐的砖瓦房,挺拔的麦秸田地。天空蓝的很淡很纯,白云是薄薄几层。脚下是褐色砖头和灰色砖头铺就的路面,路边是杂乱的石头,枯枝烂叶凌乱附在上面。一路上略微显得空荡荡。我提起脚下那只小小的行李,走向前方那条不甚平坦的小路,渐渐走着,有放羊的佝偻着腰背的老爷爷,有一两个在道路上走着的中年妇女,头上戴着淡色的头巾,手中提着一个篮子。
一只肥胖的黑白颜色的猫静止在一户门前,两只前爪随意交叉放在前面,拖着脑袋,后退和尾巴完全松弛,身体完全瘫痪,只是圆骨骨的两个眼睛盯着陌生的我,显示出它的生气。它的身后是油漆剥落的大门, 锈迹斑斑的门锁,房檐上长出了杂草。这是对姥姥家的第一印象。推开门,眼前的葡萄架子上缀满紫色的葡萄,架子下面撑起的阴凉处另一只黄色的小猫正在眯着眼打盹。转过一个弯,主房子是三间,配房是两间,配房的对面是一畦畦的菜园,种着各种蔬菜,菜园最里面,养着七八只母鸡,整齐的圈养在鸡笼子里面。
一切都有些疏远陌生。在随后在日子里一切都变得恬淡自然。
日光灯的灯绳,喀嚓一声拉响。我端坐在小凳子上,正好趴在大椅子上写作业,浅黄色的灯光诱惑着小小的飞虫,它们没有章法的盘旋飞行,灯光下的奶奶的脸庞平静安详,嘴角浅笑不语,周身镀着一层金黄的光泽,就像时光从未对她风雨洗礼。
那天我坐在空旷旷院子里,院子里那块草莓地,架子上的豆角和黄瓜的筋骨,还有那棵石榴树全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连声音也埋葬在了雪中,寂静。望着高高的天空,人们不是说,望着天空望久了,就能看见上帝吗。渐渐地就是心不在焉的目光游离,大脑也变得空荡荡,白花花,死寂寂。
奶奶一早起来,正在院子里扫雪,雪原来还在下,很小,很慢,很轻的坠落。那点点白色花瓣似的雪在风中不情愿簌簌飘落,偶尔的寒风吹来,雪在空中打起旋,划出优美的弧线,悠悠的落在姥爷的脸上,我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因为爷爷坐在轮椅上,右腿袖空空,阳光打在他沧桑的脸上。遥望天边云卷云舒,心情难以释怀,顿时觉得奔波的旅程是一种幸运。那年的雪下得比前几年要大,在空中纷纷扬扬慵慵懒懒的飘落,漂亮极了。雪停了的那个早上,阳光明媚绚烂,姥姥问我去街上的小集市去看看吗?我欣然提起那种手工做成的颇具年代感小篮子跟着奶奶去了集市。一路上,我和姥姥走得并不是很快,地面还残留着白雪混合灰色泥土的表层,以及被扫帚扫过的密密的痕迹。略显泥泞的小路上在背阴的地方还残留着积雪和冰溜子。路上奶奶问我,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笑笑说什么都想吃,太久没吃过了。奶奶被我说的话逗笑了,眼角印下几道深深的鱼尾纹。
过年了,家家户户门窗上贴上了抱着鲤鱼的大胖娃娃的年画,剪的漂亮整洁的红色剪纸。厨房里蒸馒头,腌咸菜,上香祭拜天神,怀抱简单而温情的希望。厨房成了温暖的心脏。炉膛里劈啪作响的柴火,火舌从灶口贪婪的拖进奶奶手中干燥的树枝。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着。后来我再也不曾吃到那种滋味的柳叶菜,香椿鸡蛋,凉拌苦瓜,黄瓜馅饺子,院子里的鸡下的鸡蛋。时光将这种味道烙印在味蕾上,任何城市里的精品小吃,特色菜肴都比不上的那种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一直都活的朴朴实实,实实在在,没有大波大浪,有的只是最细微的精致和美好。我没有想到我在奶奶家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冬天,时间流失的很慢,但一回头才发现积累的这么多。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味道,或许你会在某一天突然嗅到,要记住珍藏那种味道。
后来的后来我成为村子里又一个大学生。破天荒的城市生活。第一次过红绿灯,第一次在麦当劳点餐,第一次搭公交车。这么简单而平常的事情,十八岁的我都是第一次经历。我不会打理头发,不懂穿衣品味,看不懂那些没有中文的化妆品怎么用。不会书画乐器,不曾有旅游的经历作为谈资。那么尴尬不堪,那么隐隐藏藏。我被善意的调教,指导,规劝。被告知不要做出让被人讨厌的事情,要懂得谅解别人的习惯。我开始恐惧,忧虑,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藏在在小小的角落,不被看到。南方的冬天,冷到骨髓。我这么一个乡村丫头,竟被现实好好羞辱了一番。
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从最初我的本能的信任到后来渐渐的怀疑,小心维护,都是痛苦和艰难的。有时候我任性的哭泣,做悲苦状,一度以为能换来心疼和爱护,我失望而后绝望;某段时间会感觉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我的那边,会和我并肩,觉得孤独寂寞,觉得脆弱;某段时间心里满满的感激,哪怕我无理取闹你们也会站在我这边,哪怕我幼稚可笑在你们心里我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有时候收到朋友意外的礼物,对于这个回馈和感谢的心情,我接受的有些意外和惶恐,我们都在对方微不足道的关怀下,大大的感动着,无比善良的活着。最后终于学会华丽的转身;有一天突然发现,爸爸一个暑假都在家,四处奔波的爸爸不再出远门了。妈妈在工作的时候动作变得迟缓,记忆中帮我辅导功课的妈妈听不懂我说的话了。岁月带走了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
孤独,成了生命的一份赠礼,它让我学会了爱自己。感恩,成了心灵深处最温暖的存在,它让我学会爱别人。每一次的不容易,都成了成长的契机,如洋葱般剥落,留下满脸泪痕。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有泪被挤出来,置放在桌面上的眼睛,静静地躺着,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阳光,我发现镜面已经有许多磨花出来的细小花纹,原来它已经被使用了很长时间了。现在我学会了干净整洁的装饰自己,学会了每周在图书馆看一下午的书,学会了我学会了把那些看不惯,受不了的事情看淡。
想了很多人很多事觉得对不起。想要让我遇到的每个人知道我也觉得自己不好,谢谢你们曾包容喜爱过,或许现在的我还是会嫉妒会偏见会埋怨会骄傲,但我依旧信奉那句时光让我们变得更好。等到那一天,我说我想去你的城市。你说欢迎,我做你的导游。我就知道我们还是朋友。
人总要长大呀!猝不及防。一直深深烙印在记忆心房的慈祥温润的音容笑貌都淡化了,尽管如此,每当回忆起那些日子来,总忘不了那种感觉,恬淡宁静。回忆这种东西,如果有气味的话,就是酸落落。回忆这种东西,如果有声音,就是火车在黑夜里行驶。
我差点忘了,我曾经也是一个孩子。天黑的时候像污染,会拽紧妈妈的衣角;听着隆隆的火车声像远方,会莫名的对无知的那里迷茫;想要干些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那样笨手笨脚。那个时候,爱笑,一点小事就会笑逐颜开,简单,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我不喜欢像个悲哀者那样顾影自怜,为那些生命中曾经出现的温暖而美好的事情叹惋。但这并不代表淡然,释然,冷漠,因为不经意间被唤醒的记忆总会触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心抽痛着,眼圈红了,却没有眼泪渗出,每一次的怀念都会抖落一层尘埃,加深一层依恋。那些恬淡宁静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我所一直渴望的成长,在岁月里一个个如期而至,在跌跌撞撞中也渐趋平静。有时候让人幡然醒悟的就是一个道理,让人愁苦不安的就是一个心结。
思绪往返于过去和现在之间,种种人生况味被搅动,仿佛经过岁月发酵的葡萄般酸涩又甘醇。
现在的我依旧把自己比作一直攀爬在篱杆上的牵牛花,很常见,很乡村,会在清晨朵朵绽放,向着光,向着美好,向着生我养我的边缘村落。你看那是一个小村落,在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开始修好了去省城的公路,集市这一简单的商业交易形式每周五都在我们这个简陋实在的村落出现了。奶奶家是当地的大户,爷爷是退伍残疾军人,每个月都收到政府给的钱。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家在村里地位蛮高的,集市上卖水果蔬菜的大娘大叔们都对我特别亲切。尽管对外界的人来说我们只是贫穷的村庄,但这里养育了我。它不像郊区,到处是被大卡车,小货车扬起的尘土。没有县城里拥挤的交通,和随时可能发生意外的红路灯。它仅仅是慢悠悠,摇摇晃晃地,不断向前滑行的蜗牛,沉默,平易近人。后来我才真正觉得我是喜爱它的,尽管我将来不可能与之为伍。
单调而缓慢的乡村生活。我喜欢这样子的它,具有人情味缓慢的前进。他是城市的边缘,落后老土。是我心灵的中心,淳朴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