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是近年来国内散文界较活跃的女作家,也是为数不多从黄石走出去并在全国打响的女作家之一。一直以来,她在散文创作上取得的成绩备受瞩目。著名评论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评论她是“中国散文界收获的一颗钻石”。早在10年前,我就在网上零星看过塞壬的一些散文,那些漂泊动荡悲愤茫然的故事,那些不断闪现的或残酷或温暖的记忆,那种私人化的独语方式,深深吸引了我。于是,一路看下来,从《下落不明的生活》《匿名者》,一直到现在的《奔跑者》。
散文是一个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文体。从塞壬的散文中可以看到她那些极端的个人体验、密不示人的心灵潜流以及不停奔跑的创作姿态。
“下落不明的生活”是从1998年开始的。1998年以前,她是一家大型国企钢厂的工人。然而,在“下岗分流”这一时代大潮袭来时,她不得不自动去职,完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转身”,汇入了珠三角的人流,“游荡在南方,漂泊,不断地迁徙,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那一段时光过渡到这一段时光”。将近九年的时间,塞壬,这个沉默而坚定的女子,犹如繁华世界里的“匿名者”,先后混迹于新闻、地产、化妆品、家电、珠宝等五个行业,分别从事过记者、编辑、业务代表、文案策划、品牌经理、区域经理、市场总监等七种职业。
塞壬最初的写作就是记录广东的流浪经历。多年穿行于复杂多变的生活底层,赋予了塞壬独特气息的文字。塞壬说:“我写,一定是现实的什么东西硌着我了,入侵我了,让我难受了,我写的,一定是必须要写的,因为这已经是一个生理问题了,不写,我会更加难受。一种被动的,生理的,需要被现实引爆的写作在我身上萌动起来。这些文字有原生的腥气,一个人的挣扎,喊叫,对抗,破碎,痛,旁若无人的表达,像一头野兽。”这样的表白是我们破译塞壬散文的重要密码。写作已经成为她释放情绪的方法和引渡自己的一根竹篙。创作是向内心发问,她将无意识状态下的感情释放出来,诉诸到笔端,写出来就释然了。她整个的人生姿态,就是她的散文的姿态。在《转身》《消失》《声喧》《在镇里飞》等篇目中可以看到,这种沉潜到内心深处的写作,不自觉地就将自己饱满的激情与深邃的思索一同融入美妙而悲怆的文字里,在不断攀爬思想的高度中,衍生出丰富的意蕴和内涵,呈现出个体在时代大潮下命运的无常与抗争,人性的尊严与坚守。
塞壬想奔跑,跑往高处。她没有拘泥于“底层叙事”的固有模式,也不仅仅是“为自己而写”。塞壬俯下身来,直面真实的生活,开始关注当下,关注这复杂的人间,不断往生活的深处挖掘。在《羊》《哭孩子》《托养所手记》《一次意外的安置》等篇目中可以看到智障的堂妹、外来务工者、残障儿童、蛇头这些形形色色的、和她有过生活交集的人。他们进入塞壬的精神世界之后,塞壬用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温情抚摸着笔下或苦痛或麻木的角色,然后将柔软、深切的情感关怀投入到文字中。于是,她笔下的文字便有了亮色、有了温度;于是,那些看上去不动声色的普通人群和普通生活,就都呈现出一种大时代下的悲伤与苍凉,升华出更加宏大、厚重的主题。
收获了一些声誉的塞壬,经常会面对一个多次提到的话题。那就是:如今的塞壬已经结束了动荡不安的生活,当自己的生活经验消耗殆尽,当曾经郁结的情感全部被释放,散文写作是否意味着迎来了一段时期的瓶颈?对此,塞壬表示,“瓶颈这个东西是一个作家的常态,它需要一个作家的自我更新能力,续航能力以及新的经验的储备,好的作家能够很快作出调整。但我的瓶颈与我安定的生活无关。”从塞壬不断推出的新作来看,她没有走进“经验主义”的死胡同,也没有陷入“虚无主义”的沼泽,而是不断拓展散文表达的边界,扩张散文承载的容量。她的思绪自由穿行在现在居住的广东和故乡的西塞山,把现在的故事和很多年前的故事结合起来,进行剪裁拼接,各就其位地摆放,把记忆中的情感调动起来,注入进去,交叉相融。她把这称为“时空和记忆的衔接”,这使得她的散文更具有可读性,也使得散文这个体裁具有更多维更丰富阐释空间的可能。无一例外,塞壬的散文都是以“我”的视角来讲述,因此,不少人把作品的内容跟她个人的经历对号入座。而在塞壬看来,这个“我”是一个泛“我”,是一种为了更加贴近读者的表达方式,它书写的“我”也可以是他人的生活经历。她会自然而然地用“我”的视角把相关的细节整合起来,勾画叙事的走向和人物的命运,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
塞壬喜欢奔跑,有着多年的跑步习惯,她说,“奔跑的功能就像后来的写作,是一种精神世界里的暴力释放。”而今,在中年继续锻造与沉淀的塞壬以这本名为《奔跑者》的集子,讲述一个不甘的“我”向那个沉沦而麻木的“我”的警醒与痛击。她将再一次地无所畏惧,重新成为那个被文字信赖的奔跑者。“奔跑中的塞壬,生腥,狂野,身体里装着马达,在黑夜疾奔,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中警醒,紧握拳头,奔向属于自己的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