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

这段时间,堂弟一直待在我家,用我的电脑学习建模。听他说,他想拿着做好的模型去面试,希望入职一家他中意的家具设计公司。

堂弟是我二叔家的儿子,他自小家庭条件优渥,比我这个堂哥和几个堂弟生活要好得多。虽说生活在农村,但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下过地、干过农活。

二叔二婶对我这个堂弟,可以说是非常地溺爱。那个时候,当我这个堂哥还在田地里顶着烈日、割禾打谷的时候,他已经吃上了商品粮,不用亲尝农村人生活的酸甜苦辣。在他的童年里 ,除了甜这种味道以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味道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想买一本课外书,但从来不敢伸手管父母要钱,因为亲眼目睹过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工作的辛酸。更多的时候,我会到处转悠,找寻一些扔掉的矿泉水瓶、废铜烂铁、鸡毛鸭毛等等,然后拿到废品回收站里换回一点钱,攒进存钱罐里。等到够数时,自己跑去书店,挑选喜欢的书,带回家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但对于堂弟来说,要一本书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只要开口,二婶就会不顾一切地满足他的任何要求。我经常去他家玩,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课外书,但基本都是崭新的,可见他并没怎么翻过。

虽然说家庭条件差不多,但在子女的教育理念上,我的父母和二叔二婶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这也导致了我和堂弟生活的方式千差万别。

要什么吃的,父母买;要什么穿的,父母买;要去哪里旅行,父母亲自开车接送。堂弟就是在这样“贵族式”的生活中度过了学生生涯。

或许也正是从小过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才让他出社会后跌跌撞撞 、几经磨难吧。

他和我相差三岁,初中毕业后,我考入了县城最好的高中继续我的学业。当时二婶特别不服气,她一直是不怎么看好我的。因为我小时候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称呼长辈。在她眼里我一直是脑子不灵光、处世呆板的一个人 ,远远比不上能说会道的堂弟。

考入高中这件事,或许是打破了她一贯对我的印象,她开始拼命督促堂弟考取重点高中,分数一定要比我高,学习成绩一定要比我好。但是令她失望的是,三年后,堂弟不仅没能考到重点高中,就连最普通的高中录取分数线也没能达到。而我经过高中三年的苦读,顺利地考入了大学 。

“只有读书才有出路”,这是爷爷一直不停地教育家族成员的 一句话。

为了让堂弟继续念书,二叔帮着找了一所南昌的中专学校 。我们家那个大家族,没有多少人念过书,最高学历是高中,有的只念过几天的小学 。教育认知水平的低下,往往会闹出很大的笑话。接下来的一幕,令很多村里人啼笑皆非。

二婶可能并不清楚读书一定要经过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几个阶段,她误认为出去读书了就等于考上了大学,于是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席庆祝堂弟考上“大学”。村里来的人很少,可能是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吧。只有一些亲戚朋友过来捧场以示鼓励。当时刚好是暑假,我也在家,也去参加了这场“大学 ”升学宴。对于堂弟,我一向是鼓励和劝勉的,不管他是否是真的考上大学 。除此之外,也感到悲哀,对无知和愚昧的悲哀。

或许父母那一辈人是没有条件学习,对于一些基本的现实都会产生错误的认知。我想,不仅仅是二婶,包括村里的其他人,甚至是我的父母,都会有那种认知局限吧。我更加体会受教育的重要性,也更加感恩父母的辛勤付出,让我有机会接受高等的大学教育,不再无知和愚昧。

人对于学习的态度 ,从来不会因为换了一个地方,就能够彻底地改变。堂弟就是如此!

在中专学校的他,学的是外语外贸专业,但似乎从来没听过他说起关于专业的知识。我上大学的四年期间,正是他读中专学校的时候。他的朋友圈里,没见他发过任何关于专业的状态,更多的是去哪儿旅游了、买了一双耐克鞋、充币打了什么游戏等等类似的状态。虽然说朋友圈代表不了他生活的全部状态,但从朋友圈也可以反应他对生活的态度。

临近毕业,堂弟跟我说:“哥,我俩同时毕业,到时我去天津找你,我们一起找工作,一起进同一家公司,做同一份工作,你看怎么样?”

我说:“好呀,可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公司才好,说不定我可能会去别的城市!”

毕业之前,我找了好几家公司实习。这几段实习的经历,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学历是敲门砖”这句话的正确性。学历是进入职场的通行证 ,有了学历,就等于有了一个自我发展的平台。

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日企实习。面试的时候就分为两拨。大学及以上学历是一波,以下是另一波。在日企,高学历入职的岗位,大多数是一些比较考验综合素质的岗位,比如说翻译、营业担当等。而一些学历比较低的人, 往往进了工厂车间,从事一些简单、重复性的工作,比如说电焊工 、轮胎装配等。

正是因为那些实习经历,我为堂弟担忧起来。他来大城市很容易,但他想在大城市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那是难上加难。

堂弟之后的遭遇,更加印证了我的担忧。

中专毕业后,堂弟并没有过来天津找我,他回到了家乡 ,又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二叔实在看不下去,催着他赶紧找一份工作。

但他对找工作这件事,似乎很不自信,或许是因为之前求职碰过钉子吧,总是本能地排斥。后来,他的一位表哥来找他,说带他去南宁的中国移动公司上班,做设计工作,有熟人介绍,不需要面试。堂弟信以为真,跟着他表哥去了南宁,在当地做起了设计工作 。

至于是不是设计工作,我并不清楚。初出茅庐的他,我很怀疑他对设计工作的基本认知。有好几次他询问我word、excel、ppt这些办公软件的使用技巧,我初步判定堂弟可能是被他表哥带偏了路子,中国移动的设计,连最基本的办公软件都不会,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后来听堂弟说,他表哥也是朋友介绍过去找工作的,根本没有所谓的在中国移动工作的熟人。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我这位堂弟却硬生生地被他那位表哥绊倒过两次。

“中国移动做设计”事件之后,堂弟和他的表哥又开始找新的工作了,这次找的是平安寿险工作。

那个时候,我去了深圳工作。当听堂弟说他在中国平安工作时,我以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因为中国平安是深圳综合竞争能力第一的公司,盈利能力哪怕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在深圳,平安国际金融中心是标志性建筑,可以说得上是深圳对外的名片。堂弟能进入这么一家公司上班,实属幸运。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人瞠目结舌。

堂弟所在的公司,叫做中国平安南宁分部寿险部,但其实是一家打着平安旗号的皮包公司。它在当地招聘大量销售人员,目的是广撒网、多敛鱼,让更多不知情的人购买所谓的“保险产品”。堂弟就是这样被招聘进去,做起了寿险推销员。他日常的工作是:寻找更多的微信号、建群、发红包、发产品介绍,吸引网民购买产品。

在我看来,堂弟并不适合做推销员。他是一个善良、毫无社会经验的人,推销讲究的是揣摩人心、话术技巧,有的时候还需要辅之以一定的骗术诈术。堂弟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他不会去骗人,更不敢去骗人,还极有可能被人骗。

堂弟几乎每天都在群里发红包,也不知道他拉了多少人、建了多少群,每天发的红包少则一两百,多则上千,钱没开始挣,反倒往里面投了很多钱 。没有底薪、只有提成的他,不好意思管家里要钱,偷偷借起了网贷,本打算拿到提成后再还。但没想到,他不仅没成交几个客户,即使有成交的客户,公司也拖欠着工资不给发放。眼看着借贷的窟窿越来越大,最后本息竟达到20多万!

每天不断有催债的人上门讨债,堂弟终于兜不住了,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家里人。二叔二婶气得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二叔带着钱跑了一趟南宁,将堂弟欠的所有债务还清,从催债人那儿带着他回到了家。自此以后,二叔再也不敢让他出门。堂弟自那以后也绝口不提出门挣钱的事了,过去花钱如流水的行为也有所收敛。

我是有一次去他家玩,听堂姐说起才知道这些事情的。从堂弟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对二叔二婶是无限的愧疚。他跟我说:

“我从小都不知道钱多钱少是个什么概念,直到爸爸将那二十几万交给催债的,从他们手里把我解救出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那可是爸妈积攒半辈子存下来的家当啊!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没好好读书,不然也不会找工作到处碰壁。一去面试,别人一看我是中专学历,就回去让我等通知 。之后也不会听信表哥的话,去什么移动公司、保险公司做设计、卖保险!”

堂弟这些年的坎坷经历,令人唏嘘,但也意料之中。“年少吃不了读书的苦,长大就得吃社会的苦”,这句话用在堂弟身上 ,再合适不过了。如果他从小能体会父母的工作辛酸、从小就能体会挣钱的来之不易、从小就能体会生活的艰难困苦,兴许就会刻苦读书 、拿大学文凭、进出企业,也不会有那么多坑蒙拐骗的事情让他遇上。

在我们村里,我经常可以听到一些人的荒谬言论。当他们的孩子在校读书时,他们会鼓励孩子努力读书。当他们孩子考不上高中、出来打工时,他们又会说读书无用、早点出来挣钱。

所谓“读书无用” ,绝大多数是他们自我安慰的借口。那些不爱学习的孩子,往往长大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的年少疯狂,不学无术,换来的只是一生的底层和卑微。

条条大路通罗马。确实,对于某二代某三代来讲他们通往罗马的路有很多条,读书只是其中一条。可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讲,它却是惟一一条。

堂弟问我以后的路他该怎么办?我不想跟他说太多的大道理,很多人大道理都懂,但却做不到。知行合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懂得未必能做到。

我建议他去学一技之长,去看看当地什么工作不会卡学历,而他又特别喜欢的。有了一技之长,才能安身立命、生活无忧。

堂弟后来选择的是家具建模,他说他喜欢做家具设计。他后来进了一家家具设计公司当学徒,虽然工资低一些,但好歹能够学到很多家具建模的知识。他希望之后能够转正,正式成为那家公司的设计人员。

希望堂弟以后的路越走越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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