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大专毕业之后,我在宁波郊区高桥镇的一家电子厂当工人。 这让我父亲特没面子,众所周知,父亲是位地地道道的工人(在国营企业当高级技工),当了一辈子工人的老先生……唯一的儿子却进了工厂当工人,这让他沟壑纵深的老脸很挂不住。在他的坚持下,非要我去到宁波夜大自考本科。 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我走进宁波夜大,徘徊在清石小道上,穿梭于俊男靓女中,生活的也十分惬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是位姿色尚可的女生,模样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不知道这样的小姑娘能教出什么东西。尤其是面对台下一帮像我这样的无知少年。她教的是数学,我对数字天生钝感,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便昏昏欲睡,唯一能让我提起点精神的就是女老师的脸蛋。 夏天的某个晚上,空气闷热,头顶的吊扇吱吱作响。女老师在台上讲统计学,她说概率低于千分之一的事情可以相当于不会发生。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身边坐了一位我以前没见过的男生,他推了推我的胳膊,一口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你怎么不听课? 我说老师刚刚讲了,概率太低的事相当于不会发生,我听了也是白听。 他问我,你觉得老师如何? 我打量他一番,忽然明白,这小子是来泡女老师的。 后来我们相熟了,他叫老顾,果然是为了爱情而来。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家伙是标准的富二代,家在广州有几栋楼房收租,和女老师在湖南一所高校上学时是同学,为了女老师,不远千里来到宁波,追寻爱情。 当时我根本不想考什么本科,只想能混进电子厂的宣传科,毕竟我父亲是位资深的老工人(我爷爷那辈也是书香门第),对于文字有特别的爱好,多少受他感染,我略有一些文艺细胞,会写一点狗屁文字。可厂长说了,中专生没有资格进宣传科,厂长的话没有多少可信度,据我所知宣传科的红丽仅初中毕业,可她漂亮的脸蛋就是资格,我自叹不如。 老顾在镇上开了一家咖啡馆,那个时期的高桥镇,人们根本不知道咖啡是什么玩意儿,大城市来的老顾想引领我们小县城的文艺风潮,现实比较残酷,生意惨淡,所幸的是这家伙不缺钱。他说有时间可以去咖啡馆找他玩,他在宁波没有朋友,很孤独。 十九岁的少年,是很重视友情的,按着老顾留下地址,我找到了高桥镇唯一的雨夜月光咖啡馆,我仅友的文艺细胞让我感觉这个名字特别浪漫,我们高桥镇人就不这样认为了,他们从门口路过,看着木质的招牌一头雾水,这店是他妈卖什么的?老板是神经病吧?雨夜怎么还有月光?这让我多少有点优越感,同时能为了有老顾这样的朋友有那么一丝丝的骄傲。 老顾给我冲了一杯拿铁,我喝了一口差点想吐。说你给我倒杯绿茶吧。 他有点忧伤,一声长吧,哎。你这样的文艺青年都要喝茶了,看来我这咖啡馆还是早日关门大吉吧。 说吉不说吧,文明你我他,你他妈还文艺青年呢,这都不懂? 咖啡馆里有一排超大的书架,上面摆满我没见过的书。认识久了我发现老顾是位真正的诗人,虽然他不写诗,可他的生活很有诗意,经常是店里空无一人,他坐在窗前看人来人往,宛如一位真正的精神病人,眼神迷茫又颓废。 那时我喜欢一个女孩儿,住在我家楼下的宝珠。宝珠有三位姐姐,分别是金珠、银珠、童珠。她父母为了要个男孩儿用尽努力,为了交罚款,家里卖的一件家具都不剩,可老四还是女孩儿,迫不得已他们放弃了希望。人生往往就是造化弄人,严格遵守计划生育的老陈一生就是儿子,不断违反纪律的宝珠爹妈却连生四胎女儿,真可谓命里注定是个洞,走遍天下生不出个棍啊。但不得不说她们家四姐妹个个貌美如花,香港有四大天王,我们高桥有四朵金花,还就住在我家楼下。 等我情窦初开时,宝珠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金珠嫁给了某位局长的公子,银珠嫁给了一位警察,童珠嫁给医生,宝珠父母完全不会把我这个电子厂的小工人放在眼里了。托了她姐的关系,宝珠在医院当护士。 我约宝珠去老顾的咖啡馆,宝珠去了一次便再也不去,她说那玩意儿苦不拉几还不如板蓝根呢。那天晚上下起了雨,走出咖啡馆,雨仍未停,我撑着伞和宝珠走在昏暗的路上,看不到尽头的夜路,和我的人生一样。忽然心里很难过,我知道近在咫尺的女孩儿并不属于我,而我们也很快将要分别,可那一刻,我依旧觉得很暖。 快到家的时候,雨停了,月亮挂在夜空,瞬间我明白了老顾的浪漫,雨夜原来是有月光的,而且是那么的美。 我鼓起勇气问,宝珠,你喜欢我吗? 宝珠笑了,呆船,虽然我们青梅竹马,可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爱情的,不是吗? 我父亲是很有文化的工人,从李白的诗句孤帆远影碧空尽里给我起了名字,碧帆,总之寓意很好,可他忽略了我们姓陈这个事实。时代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这是时代的错误,我的朋友们挺有礼貌,不会叫我陈碧帆,都叫我呆船,我觉得这个绰号挺好,我就是一艘又木又呆的船。 记得那夜月光撒在地上,那些浅浅的水坑如同鱼鳞闪闪发亮,这个本该浪漫的雨夜,我的爱情无疾而终。 老顾和我同病相怜,也失恋了,他心爱的女老师嫁作他人,对于原因老顾讳莫如深闭口不谈,那段时间他调出的咖啡能苦死老狗,高桥镇仅有的文艺青年我都不愿喝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咖啡的原因,我的青春时代竟然是苦的,本该快乐的两人少年,却终日闷闷不乐。 轻工业为主的宁波,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行人亦是面无生机,仿佛活在科幻作品里的末日。从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大概不用一个小时,那些熟悉的街道,无不飘荡着苦闷的气息。 宝珠从小五音不全,可我知道她的梦想是嫁给音乐家,在大人们的撮合下,她如愿以偿。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男人,那位姓林的音乐家,不过是宁波文化馆越剧团的一位演员——从某种角度来看,也算是歌唱家吧。据说老林尤为擅长越花旦,我不能明白一个翘着兰花指唱戏的娘炮,到底比一个工人好多少,可世事如此,很多事都不明不白。 宝珠嫁人之后,离开老房子搬进新居。时常回家的时候路过她家门口,我总会怅然若失。门里的人早已离我而去,我还在留恋什么呢? 我以为老顾也会离开高桥镇回到他的大都市去,那里有无数的文艺青年,无数的咖啡馆,生意应该很好,可是老顾说,他不想走了。 高桥虽然是灰色的,却是春夏秋冬四季分明。高桥是座不清不楚的城市,令人恍忽,你以为是冬天,街上却有人穿着短袖,而且高桥镇太大了,大到让人迷失。 我狠欣赏老顾的选择,有钱人就是与众不同,有种干他妈一般的忧郁气质。 我的本科文凭还没到手,国营电子厂便破产了,工人下岗重谋生路,我成为名副其实的无业青年。我以为我的双手握着一个时代,没想到转眼就被时代抛弃了。 人民工人老陈想和我谈谈心,他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亲爱的父亲,偌大的一座工厂说没就没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要不我当个作家?我觉得自己挺有天赋。 老陈吸了口烟,语重心常地说,你还是去当工人吧。 某一天,老顾原本生意惨淡的咖啡馆也关门了,非典来了,来势凶猛。我无处可去,整天躲在咖啡馆里,那段时间我开始看他书架上的厚厚的书,看腻歪了就和老顾讨论人生,我们像两个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细数可怜的青春,聊以度日。 老顾不在冲调咖啡,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酒,一瓶年份久远的威士忌,他终于开始喝酒了,我想这家伙终于走出失恋的阴影了。我们喝的天昏地暗,不知今夕可夕。 人民工人老陈打来电话,在哪呢?是不是被隔离了?几天不回家? 我问有事吗? 回来吧,去给宝珠送饭。 我想拒绝老陈,可是无法拒绝宝珠。摇晃着身体回到家中。 宝珠的音乐家男人去南方文化演出交流,回来之后全家被隔离,她的几位姐姐姐夫都忙的不可开交,老两口终于想到楼上还有一位闲人。 宝珠被隔离在一家废弃的工厂,每天要求家属去送饭。我提着饭盒,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连条狗都遇不到,夏天尚未到来,天空仍旧灰沉,那种感觉相当异类,如同走在梦中。门口的保安大军是我在五金厂的同事,说你小子幸福吧,来给老婆送饭。 我说他妈的那是别人老婆。 大军笑着说,别人的老婆不是更好吗? 我不想和他扯淡。走进颓然的工厂。隔着窗户我把饭盒递给进,仿佛隔着一个宇宙。我说宝珠你还好吧? 好个鬼,把你送进来几天试试?宝珠脾气火爆,我想是人被关几天都会烦燥难安。 我站在窗前等她吃饭,吃完了再把饭盒拎回去。她说没想到你会来给我送饭。 我说那你怎么感谢我?以身相许? 感谢你全家啊,别贫了。外面怎样? 还能怎样,街上空无一人。来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好勇敢,好像是穿越战场去给心上人送一封情书…… 行啦行啦,高桥就属你他妈最文艺。你们厂倒闭了,有啥打算?宝珠问我。 我很丧气地说算了,你还是吃饭吧,我不想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第二天我来送饭的时候,从老顾的书架上带了本书。从窗户上我把书递给宝珠,给你打发时间啦。 宝珠接过看了看封面,说你知道我最讨厌看书了,上学时我的语文就没及格过。她转念又说,谢谢你哦,这书讲什么的? 马尔克斯的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你自己看吧。 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和沉默,我点上一支烟,像个忧郁的傻子。宝珠吃完食物,把饭盒递给我,第一次关心地说,木船,你要保重哦。 我他妈感动的想哭,拎着饭盒赶紧离去,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不争气的眼泪。我的兵荒马乱的青春啊,一个少年的眼泪太过廉价。 老顾有台日本原装的随身CD机,我费尽口舌,他才肯借给我。我在他的书架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像样的CD,我说你他妈的干吗总是整得这么有品位,显得自己很另类,就没有什么刘德华任贤齐的碟吗? 傻嗨,这么好的CD机你听流行音乐岂不浪费?说着扔给我一张光盘,听这个吧,比较流行。 我接过CD,全是英文,每个字母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如同天书,后来我才知道那是Radiohead的专辑。 我把CD机塞到宝珠手里,知道你喜欢音乐,可以听听。 她接过光盘和我的表情一模一样,什么玩意儿?木船,拜托你不要这么文艺好不好?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嫁给你吗?因为文艺青年都是狗屎。 我说那京剧不也是艺术吗?你还嫁给一个娘炮。 能一样吗?宝珠说,京剧是国粹。上次那本书我看完了,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我脸红了,心想结过婚的少妇果然不一样,说话都直接大胆起来。 我问怎么了?一本书而已。 什么霍乱时期的爱情,明明是讲三角恋的,还他妈很yellow,幸亏我是护士,不和你计较。 我苦笑,其实那本书我没看过,我不喜欢马尔克斯叨叨逼逼。我仅仅看到了书名上的爱情二字。不过宝珠说这书很yellow,突然挺想看看。 因为连日的送饭,我和宝珠的距离近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宝珠也许只把我当成一位外卖员而已。那时很多店铺关门,我几乎跑遍全城,在一家文具店买到一支口琴。 宝珠说去死吧文艺青年,你知道我五音不全,我根本不会吹口琴呀,你还不如给我来只烧鸡。 那时我和宝珠说话已经口无遮拦了,我说你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学学嘛,口琴不难的。 爱你妈!还有你的CD,我根本听不懂,下次能给我带张东来东往吗? 如果老顾知道你用他的CD听流行歌曲,他会杀了我的。 那你快点滚吧。宝珠笑了。 早已不记得是第几天送饭了,我靠在窗上,吐着烟圈。窗里宝珠在啃着鸡腿。我望着破败工厂上方的一朵云说,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下去多好啊,你是犯了罪的爱情囚徒,我可以一直给你送饭到天荒地老。 宝珠没有骂我,默默地把饭盒递出来,眼里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就像我从来搞不懂女人的心思一样。 她说口琴好像真的不难,我给你吹一曲吧。 宝珠确实没有音乐天赋,送她口琴真是个错误,她吹的《友谊天长地久》比丧曲还悲伤。 我拎着饭盒离去,身后传来宝珠的声音,悠远回荡,木船,你真是个傻瓜。 那天我回到老顾的咖啡馆,他正在翻录相带看电影。他问我最近怎样,送了这么多天的饭,宝珠就没感动? 我说感动毛线,没有人会喜欢文艺青年的。 老顾说好像也是,我准备非典过后,把咖啡馆改成酒吧,你觉得如何? 那时老顾已经爱上了喝酒,宁波也没有太高档的酒吧。我说酒吧还是太前卫了,宁波人只爱阿拉老酒,根本分不清二十年和三十年的洋酒有什么区别,他们只会分别三十度的白酒和五十度的哪个更辣口,你倒是不如开间大排档。 老顾一副生不逢时的表情,陈碧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文艺,没想到你要变俗了。 我说他妈的我要和你一样家里几栋楼收租,我比你更文艺。 高桥仅剩的文艺青年老顾很难过,拿出一盘录相带放入播放器。电视屏幕画面闪烁。 爱情就如一场大病,过了,就好。 Loveis like a disease;the sooner you get over it,the better. 老顾义无反顾的开了一间酒吧,一开就是十几年,他根本不在乎赚钱与否,反正得益于房地产的火爆发展,他们家在广州的几栋楼早已市值亿万,每年光是收租就令我望尘莫及。我们两个从文艺青年,变成了油腻中年。当然油腻的可能仅仅是我,老顾一如继往的文艺,至今单身,那位早已是两个孩子他妈的女老师,仍然是老顾不愿提及的爱情往事。 不可思议的是,至今我亦单身。我父母从失望变成绝望,退休的老工人老陈声称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我妈甚至一度怀疑我和老顾是不是在搞同性恋,两个大男人整天混在一起,无法不令人生疑。我也怀疑过我是不是爱上了老顾,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还是喜欢女人多过老顾,虽然这王八蛋很有钱很文艺是我喜欢的款。 当然我很感谢老顾这些年对我的收留,由于在他店里看了那么多的文艺著作,无所事事的我开始写小说。起初是没有任何人看好我的,他们认为一个中专毕业的工人想当作家无异于痴人说梦。甚至老顾都对我有些担忧,他说你要是因为没事想找点事做让别人看起来你不是那么无所事事,你不如去广州给我看房子收租吧。 我谢绝老顾的好意,开始窝在店里写小说发在网上,竟然人气很火,有位出版商看中了我的小说,我的小说《我不是文艺青年》得已出版,你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眼瞎,某位知名导演看过书后,把我的小说拍成了电影,在国外得了个什么金狗奖。人生嘛,造化弄人,那时我已经彻底不想当文艺青年了,我只是老顾酒吧的一名服务生。成名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无非是让我赚了一笔小钱,得已安心混日。 此时的老顾已成为百分百的酒鬼,几乎没见过他清醒的时候。可他的酒吧生意蒸蒸日上,昔日的下岗工人们经过网络时代的熏陶,都开始文艺起来。身为宁波文艺鼻祖的老顾,酒吧自然宾客满座,尤其还有一位过气的当红作家亲自打理。 酒吧的名字延用了咖啡馆的雨夜月光。那天打烊之后,我和老顾小酌几杯。他说你知道吧,你的老阿姨离婚了。 非典过后不久,宝珠从医院辞职,在高桥繁华地段开了一间颇大的酒楼,日理万机。十几年来,我见她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国粹亦成为明日黄花,文化馆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越剧花旦辞职下海,但他唱戏唱傻了脑子,经商天赋还比不过宝珠的五音不全,后来安心做起了小白脸,在家相妇教子。男人嘛,总有那么一点可怜的自尊,直播刚起步的时代,老林在网上直播越剧,和我一样,莫名其妙火了,终于在网络的直播间里成为一代越剧大师。 被宝珠压抑多年的越剧花旦火了之后,爱情也丰富起来。说出轨也不确切,总之有了不少女人。开始和宝珠闹离婚。这事我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但我不想多问,如今物是人非,年少时的爱情有多少经得起岁月的摧残呢? 我对老顾说,算了,都他妈过去了,如今的夫妻嘛,离婚是常事。 老顾淡淡地说:那有什么岁月静好,还不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良久我才明白过来话中深意,笑着说,你他妈的是狗改不了文艺。 都这么大岁数了,你怎么就不找个对象呢?老顾问。 我说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我家不差钱。 我无言以对。干了一杯酒,说可能没遇到合适的人吧,当然我也不知道什么人才是合适的,但只要遇到了,看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我想要的。 老顾已经趴在桌上鼾声四起,我他妈自言自语像个傻子。 宝珠很意外地给我电话,要约我见面。我很激动,难道离婚了要找我接盘?二手女人我妈肯定不会同意,我已经在心里构想如何说服我妈了,见面后才知道我是自作多情。 宝珠准备开第三家分店,要去武汉培训什么酒店管理进修一个月,她的小儿子才三岁正上幼儿园,家里顾不过来,让我帮忙接送几天孩子。 十几年前给她送饭,十几年后给她照顾孩子,一个老备胎的心情有谁能够理解?我说你放心去吧,我会把他当我亲生儿子一样照顾的。 孩子和我一点也不陌生,临走前宝珠指着儿子郑重交待,要是这个叔叔让你叫他爸爸,你就让他滚。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和他妈再见。周末我送他去培训班学绘画,我没想到在班里会遇到命中那个合适的人。 我把小家伙送到班里,抬头的一瞬间,我和那位教绘画的女老师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知道我遇到了对的人。 老师名叫王利,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我找到培训班的老板,一位中年妇女。她倒了杯茶给我,给孩子报名吗? 我点点头,五岁零360个月的孩子行吗? 陈先生,别开玩笑了,我们是幼儿培训机构。 我说没开玩笑,钱不是问题,成年人也需要艺术培养啊。 就这样,我成了王利班里年龄最大的学员。不得不说,我对绘画没有任何天赋,我画的花像野草,画的大海如同臭水沟。王老师认真的说,这位学员,你还是退学吧。 我说退学倒也可以,你做我女朋友我就退学。 王老师脸倏地红了,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没问题,那我要继续学画画了。 十几年过去了,高桥的天空依旧灰蒙蒙,天气日益寒冷,一场大雪如期而至。我在培训班上了半年的绘画课,终于可以画出一副像样的作品。 大雪绘飞的街头,我把画送给王老师。 好看吗?我问。 把我画的太丑了吧?王老师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画的太美了,老天都开始下雪,整个世界都变得好纯洁,就像你在我心中的样子……我他妈的文艺病开始发作,情话伴着雪花纷纷飘落。 虽然我讨厌文艺老男人,可我想和你试一试。肖老师轻声道。 我停下脚步,心跳加速,看着她被冻红的脸,忍不住亲吻她的嘴唇。 王老师羞涩地推开我,原型毕露了吧?我想我们是不是太快了点? 王利,从认识你到现在已经196天了,还不够久吗? 她不再说话,任凭我握紧她的左手,这个冬天开始变得温暖。 年关将近,老顾准备回广州过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毒打乱了他的计划。高桥开始封禁,他坐在空荡的店里,一如十七年前,独自忧伤。 雪停了,开始融化,街上涌现无数的黑洞。口罩已经脱销,人们呆在家中无聊到发疯。我牵着王利的手,走在无人的街头,她问我,你怕吗? 我摇摇头,有什么好怕的呢?如果地球注定要毁灭,有你在身边,这一刻毁灭了也挺好的,不是吗? 她笑了,说你个傻瓜。 我已经很久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了,也很久没有离一个女人这么近,我知道这条路并不长,我们也会在冰冷的尽头分别,可是这一刻,我觉得好暖。 王利说,陈先生,请你不要这么文艺好不好? 我说我也不是故意想这么文艺,只是遇到你,脑海里的那些话,不由自主的飞了出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求内心的安静,虽然此刻世界人心惶惶,可有你在身边,我心里有着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她停住脚步,拉过我的脸,滚烫的唇贴了上来。 1月24日的晚上,我接到了宝珠的电话,她说回不去了,让我把孩子送到她妈家里。她说你要保重哦。 我想起多年前,她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不同的是,我知道有一种东西,在时间里漂泊了十多年,此时此刻已经像鸟一样从我心里飞走了。 我说好吧,再见。 电话却没挂断,沉默之后,宝珠说本来我能赶上高铁的,可是你送我的那把口琴我丢在酒店了,于是又回去找,半天才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高铁错过了,还能等到下一班,一个人错过了,也许就再也不会来了,不知道我这张旧船票,还能否登上你这条破船? 我挂断了电话。自言自语,宝珠对不起,你也变得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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