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才4点多,天边已经很亮,竹溪担心会错过日出。来到“ U”形海湾时,发觉尚早。海面与天绝然分割,地平线往上是一道窄窄的青黑色,再往上是暗红的霞光,越往上霞光越淡,过渡到湛蓝色。半个海面已被染成粉红,岸边灯光明灭,一切还是剪影。
海浪扑向海滩,哗哗声不绝,天地间每一瞬间都在变化着,霞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红,地平线渐渐模糊。海面、沙滩、游船和灯塔越来越清晰明亮。两三只渔船早起下网,一群海鸥从天空掠过⋯⋯
竹溪的家乡在江南,人口密集,没有这样广阔的大海。她也去过一些地方,能看海上日出景象的地方不少,但她每次都会被深深吸引。
她回头四处张望,寻找那个身影,没有来。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海面上,心想:不知这人是怎样的身份,看他悠闲的样子,像游客;看他在会场的表现,像警卫。
正在她胡乱思索的时候,太阳渐渐出来了。只见霞光中有一团越发红了,比周围更艳,要燃烧起来似的。先是一丝弯弯的红线出现,人们惊呼“出来了出来了”。渐渐地红线变粗、变厚、到半圆。没有光亮,只是红色。她一眼不眨地盯着,等待着。
太阳完全露出明亮的脸庞,被青黑色的地平线托着,那是怎样令人惊叹的美丽:晶莹、圆润像闪亮的珍珠,是大颗的龙珠;光亮、灵动似融化的铁水,水珠浮动欲滴;可爱、娇憨如初生的婴儿,不染一丝俗世尘埃。竹溪曾经见过的日出日落,都不能与之媲美。此刻的美丽壮观非语言所能描绘,非亲眼所见不能感受,令人生出一种感动。她觉得词穷了。
她不停地用手机拍摄着眼前的景物,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声音:“要帮你拍吗?”她回过头,惊喜地发现,那个男人就在她背后,手插在兜里正望着她。他的脸被朝阳染成了金色,比昨天傍晚多了点柔和。
竹溪把手机递给他,调皮地说:“我要拍头顶日出,手托日出,还有肩扛日出,你看着拍吧。”那人一幅受不了的表情,勉强点点头。他退后一点调整自己的位置给竹溪拍了几张,竹溪转过头去看太阳,他又抓拍了几张,把手机还给她。
竹溪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就问:“你是罗将军的保镖吗?昨天我看到你了。”他望着远方,轻微地点点头,没有说是,只说:“我父亲和他是好友,我陪他过来讲座,顺便度一个短假。”
竹溪的好奇心基本得到满足,她兴致勃勃地转头去看朝阳。太阳稍稍升高一些,散射出金色的光芒。它拖一个长长的尾巴,光柱把海面一分为二,一切沐浴在光芒里,变成金子了。
前方海面上出现了黛山的轮廓,可那里是海面啊!竹溪兴奋地指点着:“快看,那里是不是海市蜃楼?”他顺着她的手指往那里看过去,真的,日出让人见到了海市蜃楼的奇景。他说:“这里海平面非常辽阔,出现海市蜃楼也不算稀奇。”
又看了一会儿,太阳渐渐升高,他手腕上那只黑色的表亮起来,转身准备离开。竹溪喊住他:“我叫苏竹溪,你叫什么?”“秦。”这么简短的回答,但至少知道他的姓了。“秦先生,谢谢你给我拍照,拍得不错哦!”竹溪在他背后喊道。
二
苏竹溪心满意足地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那些顶着火球,托着火球的照片就是秦先生拍的。有一张特别有意思,她转过头去,太阳在她的下巴和脖子之间,将侧脸线条照成一个剪影。
第二天下午,有半天休息时间,她戴上草帽,背上包准备去驻地附近探险。附近主要是宾馆和别墅区,游人并不拥挤,是度假的好地方。据说那些权贵人物,都有私人的度假别墅,夏天常来这里避暑。
她走着逛着,往离海越来越远的一条幽深小路走去,看到一幢有些年代的二层小楼,院子里铺着粗糙古朴的地砖,白色大理石的矮栏杆,整幢建筑被绿色的凌霄藤覆盖着,火红的凌霄花点缀在绿叶丛中。她走近台阶,想要看清门上藏在枝叶里的几个字。
有人掀开门上的白色水晶帘,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秦先生!你住在这里吗?”
“是的,你怎么闯进来的?”
“外面大门没有关,我以为是个景点呢,就进来了。”
“好吧,来的就是客。你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方便吗?没有别人?罗将军没跟你一起?”
“方便,除了我,没别人。”
“那好,我要进来参观一下,打搅你了。”
竹溪跟着他进了门,是一个大厅,楼梯在西侧的房间里。客厅里光线并不明亮,布置着红木的沙发茶几之类的摆设。竹溪对这个人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她看到窗边有个物品架,摆放着瓷器的花瓶,有个格子里摆着一个相框,是一对少男少女。秦先生看她好奇,就说:“那是我妹妹。”竹溪觉得两人一点都不像。
“请坐,要茶还是饮料?咖啡也有,现磨的要等一会儿。”竹溪说:“白开水吧,我平时都不喝其它东西。”秦先生看她一眼,颇有深意的样子。“怎么,喝白开水奇怪么?”竹溪不解他目光的意思,问一句。“跟你这个人一样。”竹溪无语,同事朋友都说她一眼看得到底,这人也这么说她。
坐定了,竹溪端起开水喝一口,又忍不住去打量那张照片,越看越觉得奇怪:相片里的女孩长发垂到腰间,笑靥如花,跟旁边一脸冷静的他成了鲜明的对比;女孩的眉眼很熟悉,像谁呢?竹溪在脑海里搜索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果你的头发再留长点,也许就跟她差不多了!”秦先生的话像一个雷打在竹溪头顶,是了,这女孩就像自己,只是发型不同,表情不一样。这下她明白了,这个男人对她的那些善意来自于什么。
三
竹溪在那个客厅里没有多坐,她坐不住,很快告辞出来。她心头涌起一种懊恼:他几次的照顾和今天的款待,只是因为自己像他妹妹。
她回到宾馆吃了晚饭,又去海边的那个沙滩。这次,他好像特意等在那里似的,已经站在沙滩上了。
她犹豫不决,期期艾艾地在后边玩了一会儿沙子。秦先生回过头来,说:“要不要坐一下那只小船?”那只蓝色的船停在沙滩上,随着波浪起伏,一如昨天,被金色的夕阳照得灿亮金黄。竹溪点点头,说:“想坐的,我不会游泳,怎么办?”“我不会把船划向深海,就在这海边划一会儿。”
他去海边堤岸下找来一根船桨,竹溪坐上船头的横板,他推船下水,跳进船舱。船晃动起来,竹溪吓得不敢动弹。船很快就稳定下来,漂浮在水面上。
他左右两边轮流划动,船渐渐往海中出去一些,竹溪害怕他会划远,赶紧叫停:“好了好了,不要划出去。”他收起桨,放进船舱,任船飘动着。
“我妹妹就是在这片海里离开的。那时她才十七岁,暑假闹着要来这里度假,她跟着母亲先来。我大学还没放假,要晚来几天。”他好像卡住了,停顿一下,接着艰难地说:“我到之前那天傍晚,她来游泳,被浪卷走,都没能找到她。”他望向遥远的海面,幽深的眼睛看着平静的水面。
竹溪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久,秦先生又接着说:“如果妹妹活着,大概跟你差不多大。”竹溪想起那天在浅水池边摔倒,他关切而疏离的目光,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那样的眼神。
竹溪说:“秦先生,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才好,不要难过了好吗?”秦先生凝重的表情稍微松动一点,说:“嗯。已经过去好几年,这是我第一次重新回来。”
他看着竹溪,好像透过她的脸,透过她的眼睛看着另外一个人似的。竹溪任他打量着,微微把嘴角往上翘起,她学不来那种明媚大笑的样子,渐渐地嘴角有点僵硬。他反而大笑起来,说:“好了,学不像就别学了,我没事。”
他拿起桨,把船往回划,到了沙滩附近,他跳进水里,把船拖上岸,扶着竹溪跳下来。竹溪回头望着平静的海面,觉得这片海跟早晨有很大的不同,跟昨天傍晚,也有很大不同。她没想到,这片海湾,还有这样忧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