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棋士史系列之海昌二妙
接过徐老前辈所赠的《兼山堂弈谱》,绍暗心中大喜,径直走上前去,想向徐老前辈行拜师礼,可又突然意识到俞长侯老师亦在侧旁,于时不宜,便只深作三揖以表谢意。徐星友颔头,说:“礼数为小,修习为大,潜心攻读,最是大礼。”
绍暗父亲莞尔走来,说:“暗儿,为父上次便向徐老借《兼山堂弈谱》一看,他却抱在手里,如何都不借,而今却将它赐给了你,我方知徐老用意啊!”
绍暗喜形于色,不能自已,将弈谱小心藏在房间的隐蔽处,便与前辈们一同饮茶谈天,喝酒弈棋。茶炉烟起,棋子声疏,酒酣棋乐,足以忘忧。昏时既至,宴席铺陈,鸣琴奏乐,余音绕梁,赋诗作文,赌词猜联,宴后施徐二人兴尽辄反。文人墨客,棋士琴师,能如此般小聚,实为人生一大乐事,好不令人抚怀生羡!
夜间,绍暗回到屋内,将《兼山堂弈谱》找出,简单翻阅后,发现此书中选载的皆是近来国手之名局,包括黄龙士、周东侯、过百龄、盛大有、汪伯年等,其中的许多招式与曾经自己研究的棋势竟不谋而合,且在细部的变化上更为精妙,评述也尤为详尽,颇具高度,随即手不释卷,如获至宝,乃挑灯不寐,通宵达旦地将此书研读。
旦日清晨,与世勋做完功课后,绍暗便将世勋唤进屋来。世勋悠然地迈进屋,说:“找我何事?”话音刚落,绍暗已至门边,小心翼翼将门关锁上,接着把世勋拉到墙角一起蹲下,从衣内掏出一本书,望了望四周,小声对世勋说:“看,这就是徐老前辈给的围棋秘籍,我昨晚看了一整晚,里面写的简直太妙了,若能将其中的一盘完全领会,我们的水平应能超过俞老师,我且借你在屋内看一会,出门时你要还我。”
世勋一脸诧异,问:“真有此等秘籍,莫不是故弄玄虚?”绍暗将书递过去,说:“一看便知。”
世勋翻开书,对着每局选棋与评述都扫视一番,还不时点点头,绍暗看着世勋也表露出欣赏之色,确信此书乃秘籍无疑,棋力的飞升也有了指望,心中难耐激动,连连过问:“如何?”
世勋拿着书来回踱步,面露难色,久久才回答:“此书乃徐老毕生心血,确是传世宝书,但其价值因人而异,故不可片面而断下定论。”
绍暗疑惑地问:“何解?”
“此书对棋局解析颇为清晰,细节处都详加评说,思路宏观且开阔,多为以静制动,对学棋人帮助固然极大,但棋风思维偏于守正持固,偏于平淡朴实,不务奇特之招,而我最喜琢磨奇招,故而棋风棋思与我大相径庭,想必也不适合我通读,简得其旨即可。”
绍暗悟会,说:“想来我与徐老投缘,原是棋风大体一致。你还记得黄龙士前辈否?此书记载了许多他的棋谱,不知是否适合你的棋风。”
世勋答:“上次于柯岩一游,便听俞老师说过,他是徐老之师,当世棋坛霸主,却死于徐老布置的‘一敌三’,而后徐老即得称霸,尚不知徐老是否有意……”
绍暗急忙喝止住世勋,说:“不知真相,莫要妄断,当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世勋抛下书,开门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才松了口气,看着桌上的《兼山堂弈谱》,忽然灵关一闪,问:“这书中可有对黄前辈的说法?”
绍暗猛地拍了拍脑袋,说:“嗨!我昨晚光顾摆开头几局棋谱去了,你且看前面的序文可有提及否。”
世勋翻看着书,嘴中念叨着:“弈之为言,易也,小数之乎哉……前辈高手如林,吾乡徐子星友,以总角抗衡上下垂四十年,名成已久。”世勋察觉到些许不对,再翻一页,作序之人果然不是徐星友,而是同在一个乡里的翁嵩年之笔。接着世勋开始翻阅有黄龙士参与的棋局,欲于评述之言探赜索隐。
可世勋翻阅数局,皆在言两人之棋术之得失,却无半点对黄龙士之评,绍暗垂下了头,料想此事应是无果。
半晌后,世勋再次念叨:“此局黄龙士执白对周东侯,最后评述则是‘此局似不应入选,而白子立意紧严,妙于闲处着神,故可存也……’。巧了!下一局又是黄龙士的,‘此局白体用寒瘦,固非劲敌,而黑寄纤秾于澹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能无所不有也……’,此局为黄龙士执黑。”
绍暗若有所思,说:“你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如此之评述?”
“有了!‘黑一气清通,生枝生叶,不事别求,其枯滞无聊境界,使敌不得不受;黑则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虽乘白衅而入,亦臻上乘灵妙之境,非一知半解具体者,所能仿佛也……’此局亦是黄龙士执黑。”
绍暗拍案而起,说:“徐老对黄前辈赞不绝口,又怎会如传言那般说法,此事必是传谣所致。”
世勋仍在回味适才之评述,并未搭理绍暗,“寄纤秾于澹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故无所不有。脱然高蹈,不染一尘……”世勋愈发沉醉,迷浸其中,身体渐定如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