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少时光,星辰一般闪亮的美好记忆,所有悲伤欢乐,只因有你······
灰蓝的天空里,有一颗星子偷偷地闪现,光芒黯淡。
在这里,很难看到星空。整个夏天,天空似乎都被浑浊压抑的阴霾笼罩。只有到了秋天,才可以偶见星迹。
夜行的飞机由远及近,轰鸣而去。它的灯光霎时盖过了星子的光芒,使之愈显暗淡。外滩公园的小广场上,又传来萨克斯的吹奏声,娴熟,圆润,流畅,荡气回肠。那是一首很伤感的歌谣,《星语心愿》。
海宿独自呆在空旷漆黑的房间里。每到夜晚来时,他都不肯睡去。夜晚令他兴奋或平静,反而是白天常会让他觉得迷乱。只有夜晚才是自己的,他想。白日里的很多时候,我们像极了一个个人偶,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拉着,茫然来去,随波逐流。那根隐形的线之后,是怎样的一双手在操纵着我们呢?如果那是个魔君,他是不是觉得很快乐?
有一些人,昨日还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放声歌唱,活色生香,转瞬间却香消玉殒,无声无息,只留下凄婉铭文,渐朽骨殖。那些曾经的颦笑歌哭,举手投足,全然不见了踪迹,好似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凡夫俗子,就更无人记得,他的一切,急速消失,被时光的潮水尽情冲刷殆尽。
这是人世间一件无比残酷的事情。
海宿上初中时,有一个很有才华的同桌,名字叫裴多飞,写得一手好字。
有一次,裴多飞在课桌下给他看自己正在撰写的长篇小说。厚厚的一大本。海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对这位同桌佩服得不行,同时他在心底里自愧不如。那时候海宿想,怎么可以有如此强大的人呢?刚上初中就能够写这种大部头的东西了!天哪!海宿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幼稚,因为能写小说的人一准都是极有思想的人。
所以,在放学路上,海宿几乎用仰望的角度看着他的同桌,直到在岔路口挥手告别。
后来,裴多飞辍学去当兵了。初中生还不到参军的年龄,海宿听别人说是因为他们家部队里有关系。
裴多飞突然间走掉了,海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是悲伤,平日里他和裴多飞也不是最好的朋友。他们还打过架。海宿动用了武器,他抓起裴多飞的钢笔径直朝着他的胸膛刺过去,钢笔立时断为两截。幸好当时裴多飞穿着棉衣,否则他一定会受伤不轻。
那是一堂自习课,老师不在。海宿和裴多飞之间突然爆发的战争让全班同学兴致勃勃,到了刀枪相见的高潮部分,男同学们起哄欢呼,女同学们惊声尖叫。
这场激烈冲突令裴多飞凭空丧失了一支心爱的钢笔,那是他赖以书写的宝贝文具。同时也让他和海宿冷战了些日子,两人在学校互不理睬,放学后各走各路。有时候一前一后,保持一定的距离。
海宿那时开始鄙视他,为自己曾经那么崇拜他而觉得羞愧。他也开始像其他人一样,认为裴多飞只不过是在吹牛。
冷战持续了不长的时间,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毕竟是孩子,没有城府,况无深仇大恨。但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提起过长篇小说的事情。裴多飞不提,海宿也不提。
直到裴多飞去当兵了,海宿才意识到,他与裴多飞,自此以后有可能再无交集。
海宿很羡慕裴多飞,小小年纪,有大智慧,又能去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裴多飞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海宿浮想联翩,对所有的远方心驰神往。并且,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人生。
两年之后,海宿在小镇的市集上再见了裴多飞。他变得魁梧,古铜色肌肤,下巴上有浓密胡茬。军裤。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子了。海宿他们这时候却依然奶油,纤瘦身材,一副来日方长的样子。
海宿对着裴多飞的背影张望了好久。他爱极了穿在裴多飞身上的那条暗绿色的军裤。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不久后的一天,海宿记得是夏季,消息传来,裴多飞在游泳时溺水身亡。
他的父母痛不欲生地赶到部队,却没有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海宿那时候还不很懂得死亡的意义,他除了惊讶,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快要考高中了,为了能上县里的重点中学,他必须努力。
几年之后,海宿也从高中辍了学。一个夏天,孤单的海宿在故乡的一片墓地里偶然看到了裴多飞的名字。海宿伫立在他的坟前,良久无语。好似刚刚才确定他真的不在了。而他,已经在那里静静地躺了很久。淡黄色的骨殖花在他的坟头盛开着。
海宿弯下腰,采了一大把骨殖花,离开。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心里轻轻地说,再见了,我的朋友。
海宿爱上了遥望星空。他喜欢在秋夜璀璨的星河里流连忘返。他与每一颗星星对视,就像那是一双双眼睛,明亮,深情,会说话的眼睛。
海宿想自己也是一颗星,小小的星子,在浩渺银河里寻找另一颗。一颗星,与另一颗星,在黑夜里相互遥望,因为遥望,产生了距离。因为距离,有了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