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张大海,是个城管。说起这个过程,也是一把辛酸泪。好好的人家,但凡有个好去处,谁愿意出来做城管。干活脏、工资低、名声臭。
民国时期,军阀割据。好好的正经人家,谁会送子弟去当兵?文人士大夫阶层对当兵的有个统一的蔑称“丘八”——没文化的土匪、大老粗。也无怪乎如此,当兵的所过之后,经常是残垣废墟。
现在不同了,当兵的铁骨铮铮、受人尊重,挂号、买票有专用通道,有政策扶持。
民国的兵只能感叹没有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没有赶上好时候啊。
扯远了,我刚大专毕业时候,也是胸隐沟壑、心有猛虎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终于离开了学校,大干一场。这个世界终于等到我们这批年轻人去创造、去改变。
可现实会教你做人,他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年轻人的精力和意志,然后一巴掌把你拍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嘲弄的口吻说道后生仔,你还太嫩,想在我这里得到东西,回去再吃几年饭吧。
开过店,亏了;厂里上过班,倦了;小企业呆过,被坑了;销售干过,公司倒闭了。
正所谓走过南来闯过北,厕所后面喝过水,火车道上压过腿,没和傻子亲过嘴。
老爹看着我一天天没个正形,一把年纪,不干正经事。还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也是看在眼里,急在蛋上。
那天,吃过晚饭,红云在天,夕阳向晚。微风拂过柳梢,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倒影被卷起一波波的荡漾开去。真是个散步的好时节。
老爹把我叫住,大海,我给你找了个城管的工作,明天去报道吧
为什么啊
整天看你闲的,再这么下去要废了。
咋不给我搞个公务员当当呢?
你咋不上天呢。就这还是托了牌友,他认识王副局长,花了三条中华外加两瓶二锅头换来的。好好去报道,别整幺蛾子。
城管就城管吧,仔细想想“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城管灭台独”还挺威风的。
2
城管局是四层小楼,森然白墙,一扇扇大窗户紧密排列,严谨有序。移动铝合金大门熠熠生辉,旁白黑底大理石墙面上,六个烫金楷体“城管执法大队”字样。和门卫说了下,进入院内,几辆执法车在充电,皮卡与私家车停满了院内。问清了前台,找到王副局长办公室。
“嗒嗒嗒”“请进”
那唏嘘的胡渣子,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丰满的身材,还有那毫无疑问的地中海发型,无一不在散发着这枚中年男子的领导气质。
“王副局好,我是张大海。”
“哦,大海啊,你的事我知道了,去找杨队,他会安排的。”
“哦,好”
“杨队,我是张大海。”
“哦,大海啊,你就跟着孙育仁,他会带你的。”孙育仁,这是新队员,带一下。
“这就完啦?”
“怎么?还要给你准备个欢迎仪式?”
这单位办事效率还挺高,三五句话就把事搞定了。
3
孙育仁,进城管局两年了,口头禅是“俺老孙,教你做人”。当然他也确实这么做的。
那天,我们纵论家国天下,从国际形势,聊到城管历史。这没城管前,脏活累活都是警察干的,警察不想干了,就把这业务外包给我们了。从此,光鲜亮丽都是别人的,艰难困苦都自己留。
正当我沉湎于猴哥,哦不孙哥这尿意深长的人生感悟,细细品味还有些许无奈、落寞的意味时。
迎面走来一中年汉子,大光头。大光头见面就发烟,接着吹牛逼拉近感情。走到我这边的时候。
“哟,新队员,你就是那个张。。。张。。。张”
“哎,对对对”
“张书记家的亲戚?”
呃。。。擦,这家伙说话能不大喘气么?“不是,叔,张书记是认识,但没啥关系。我爹是路口杂货店的老张”
“哦,老张啊,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我经常在那买东西。”然后就去找别人吹牛逼了。
好久没遇到这么强大的光环者,自带陶仁彦属性。看着这卤蛋的发型,总有种锤上去的冲动。
4
阳光正暖,微风和煦。我们开着执法车,在马路上吹着牛逼唱着歌。
一辆卷煎饼车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一个中年妇女立于煎饼车旁,张望着行人顾客。
我下车去驱赶。
小贩“哎哟,我刚来,还没开张呢。”
“走吧,这里不让摆摊。”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卖出去。”
“马路上不让摆的,去别的地方去,快走。”
孙育仁看着这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新手,半天搞不定,带着俩队员过来。“这里禁止设置摊点,快走,不走我们帮你搬走。”声如洪钟,不容置疑。
小贩看人多势众,悻悻然儿去。
“不是俺老孙说你,上班干活让你来交朋友的啊?”
“那我们执法不是要如沐春风、春风化雨么”
“你以为领导视察,还嘘寒问暖。”
“你上回不也对菜市场的卖鱼老李客客气气的?”
“人家那是地头蛇,没太大影响就让他去吧。分清楚形势啊,懂?”
5
然而这么明事理,懂形势的孙育仁还是被打了。一日,晚饭后,太阳将落未落,路上以亮起了路灯。散步的行人晃晃悠悠、谈笑风生、言笑晏晏,街边的商铺灯火通明、琳琅满目。
执法车巡逻着,人行道上,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推着三轮车在叫卖袜子。孙哥上去“这里不让摆摊,走”
老汉不为所动,置若罔闻。
“老东西,叫你走,听不见啊!”
这老汉也是血性刚烈,属于廉颇老矣,尚能善饭的类型。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打麻将诈胡被抓了还是发现了老伴和隔壁老王的二三事。反正他很生气,生气的结果就是上来就给了孙哥一嘴巴子。
孙哥也是一脸懵逼,他不是没见过耍横的,大风大浪也遇过,只是这么大年纪一言不合就开干,动手前不说废话的老汉还真少见。不按套路出牌啊。
队员控制着老汉,这么大年纪也不能拿他怎样,还是报警吧,让警察处理。
围观的吃瓜群众义愤填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叫嚷着“老头这么大年纪了,放了他。”“城管和警察是一丘之貉,虐待老人。”
孙哥本来还解释下“这老头打人了!”
也被“这么大年纪了打你一下怎么了?又没受伤。”的声音淹没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感情就未必。
警察来处理完后,孙哥又开始奔放了,“要不是看他一把年纪了,我能让他碰上?想当年,俺老孙。。。”
“孙长老,快收了神通吧。牛逼炸了。”
6
那天,吃过晚饭,红云在天,夕阳向晚。微风拂过柳梢,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倒影被卷起一波波的荡漾开去。真是个散步的好时节。
我问老爹“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队长?在办公室指挥若定,横槊赋诗。拿着对讲机运筹帷幄。这姿态潇洒、轻松。”
我爹点了根香烟,狠狠地嘬了口烟屁股,缓缓的呼出,烟雾朦胧了他的脸,沉默着,似思索、似沉吟。
我感到这问题是不是难了点。换了个说法“我这么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下去,要多久才能当上队长?”
“你见过哪个矿工是靠着挖煤挖的又好又快当上煤老板的?”
“那不是没戏啦。”
“办法不是没有,有两个。第一,咱家祖坟上冒青烟。”
“你快别逗了。第二呢?”
“第二,你啥时候学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站队站的好,就有机会出头了。”
“那个。。。咱老祖宗是喜欢抽中华牌还是南京牌香烟?”
7
那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除了没有沙滩,这应该就是外国友人所追求的日光浴的天气条件了吧。
市里的领导要来镇上调研开会,辅警与城管负责开道护卫与报告行径路线。我被安排在玄武路,来时无恙,回去时还是出现了意外。
对讲机里传来了领导的中巴车要过来的消息。我还在享受着阳光的抚慰,谁能想到这小段路,一泡尿的功夫都能来回的小路上,还能发生状况?但这小概率事件还是发生了。
面包车追尾了三轮车,三轮车的老伯要求等交警来,然后做个全身检查,面包车主也不是冤大头,这都没碰到人检查毛线。就这样道路堵住了。
领导的中巴车被堵在中间,进退不得。这个状态持续了半个小时,据说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也很无奈。老伯,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吧。本来今天高高兴兴,上班。负责路段出了状况,蓝瘦,香菇。
第二天,王副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
“王副局好,昨天领导没事吧?”
“大海,这你不用担心了。叫你来呢,是觉得你是人才,呆在这里屈才。”
想起领导问起昨天的事,自己被当成零时工给处理了。“不屈才,我觉得城管局挺好的。”
“你去外面会有更好的发展,更有成就的。”
“不,我要为了城管工作奉献我自己!”
王副局长以手抚额,看着有些疲惫。我主动表示家里还有几条中华,要给王副局拿来尝尝。
王副局长终于忍不住了,歇斯底里道“滚!!”中气十足、声震寰宇。
我仿佛受到了强大的冲击波的震撼,穿越了。眼前黄沙漫天、荆棘密布,跪在台前,手臂反绑在后。旁边立一个力士,手持开山刀,不怒自威。我情不自禁的喊出“汉王不欲平定天下乎?奈何轻杀壮士!”但是没有夏侯将军,也没有刀下留人。刀斧手手起刀落,球状物体呈抛物线形态向前滚动。
我终究还是被当作弃子抛弃了。睡梦中有个声音不停地责问我“你是否在某个晨曦初映的早晨被噩梦惊醒,又在某个被华灯点亮的入夜迷失自我,你在哪里搞丢了理想,又在什么地方失去贞操,你无可自拔的,迷惘在这嘈杂的尘世中了吗?”
是啊,我张大海大好男儿,可是要改变世界的男人!
新的一天,天很蓝,太阳照常升起。
我叫张大海,不再是城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