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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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听我妈说,以前日子过的很辛苦,大抵是因了我爸在外地,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带孩子,家务,地里劳作都是她一人操持。

        据我妈说,我小时候没人带,到农忙时,只能将我带到田地里,一边干农活,一边看着我。麦地里没有一处荫凉,妈妈便铺一麻布将我放在田垄里,在头顶撑几根树枝搭一破布。不过小孩子爬来爬去,头顶的一小片荫凉大抵是遮不住的。于是在妈妈割麦子时,一回头我便爬走了,妈妈只得再将我抱回原地,如此反复。妈妈说小时候我长的又黑又瘦,大概就是这么整日晒的吧。麦地里有各种昆虫,为了防止虫子爬进耳朵里,妈妈还将我的耳朵塞上棉花。但是蚊虫叮咬就不可避免了,身上经常被咬的各种包。待日落,妈妈便将割下的麦子打成捆,垛在小拉车上,用绳子绑紧,中间留一处凹陷,把我放在里面。田间小路坑洼不平,这样车子一路颠簸,不用担心我会摔下来。两三亩麦田便是这样靠着妈妈的双手一点一点收割的。割下来的麦穗晒在马路上,来往车辆轧过几日,麦粒与麦糠分离便脱落下来。将麦秆收走,麦粒混着泥土麦糠收拢起来,用铁锹将麦粒与泥土麦糠的混合物迎风扬起,借着风力,麦粒便从泥沙,麦糠分离出来,这便是扬场。有时也在地面上竖一筛网,或者用簸箕筛动,将麦粒分离出来。干净的麦粒要收进麻袋。小的时候没力气,端不起铁锹,便撑着麻袋口,妈妈负责用铁锹装,麦粒倒进麻袋的时候,尘土飞扬,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大些时候,便由我来铲,妈妈撑口袋。弯腰铲起,再起身倒进麻袋,一次两次尚可,可是当几十次,几百次以后,腰便酸疼的直不起来。

      印象中六岁时候便跟着妈妈一起割麦子,因为年纪小,镰刀用不熟练,锋利的刀刃还把小腿割破了。再后来有了收割机,便省去了人工割麦和扬场的辛劳。但收割下来的麦粒还要经过晾晒才能储存。于是麦熟季节,家家户户在马路上晾晒的大片大片的麦粒,很是壮观。天气好的时候,上午把麦粒摊开,经历太阳的暴晒。午后,光着脚在麦子里来回趟上几遭,使之充分晒干。记得大学时候,一日晒麦,晴好的天气突然下起了雨。我跟妈妈拼了命的抢收麦子,一刻不敢停歇。在大雨里,原本晒的七八分干的麦粒混着雨水被装进麻袋,再抬进门廊下。等终于收完,我跟妈妈早已被雨浇的湿透了,我倚在墙上,筋疲力尽的喘息,妈妈摸着湿漉漉的麦粒,一直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湿的麦粒捂上两三天便会发霉,而雨一直绵绵不断。好在上天怜惜,妈妈借了食品厂的一处闲置的屋子,可供晾晒。我跟妈妈将百十斤重的麻袋抬上三轮车,运到食品厂,在水泥地上摊开晾干,晚上收起来,第二天换下一批。三千多斤麦子就这样一点点的晾了一遍,才避免了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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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在农村,小麦的地位要比玉米高,大概是因为小麦价钱高吧。后来,人们崇尚粗粮,玉米的身价也便高了起来。秋收后,播上麦种,入冬前,麦苗长一寸高了,再浇一遍冬水,农民便可闲上一冬天。初中时候,在县城借读。住宿条件十分简陋,一个教室改成的宿舍,横竖摆下十八张高低床,两张床并在一起,上下铺各睡三个人,如此一个宿舍里安排了54个学生。在户外食堂旁边有一排水龙头,垒起一个水泥池子,便是洗漱的地方。因在户外,而白日里满是学生,为避免不雅,个人洗漱活动都得在晚上。夏天还好,到了冬日,寒风刺骨,洗完头发还没等走回宿舍,便冻成了冰柱。晚上没有热水供应,白天打的热水还要饮用,因此洗衣服只能用凉水。双手泡在刺骨的冷水里,冻的通红,也因此每年冬天双手都生了冻疮。待到寒假回家,妈妈便隔三差五去农田,采来积雪覆盖下的青麦苗,煮成水,给我泡手泡脚,说是可以消除冻疮。不过这冻疮依旧是年年生,一直到上了高中,住宿条件改善,才渐渐好转。

    过年时候,人们通常会供奉土地,天地等各路神仙。尤其是土地,保佑一方土地平安,保佑五谷丰登,这便是庄稼人最朴实的愿望。我三四岁的时候,一日早上听见锣鼓鞭炮的声音,这是结婚迎亲的队伍,那个时候流行用卡车装载了新娘家陪送的嫁妆,诸如衣柜,摩托车之类,贴上大红喜字,在村里来回转上一圈。人们便站在街道两旁,对这些嫁妆评头论足,比如谁家嫁女儿陪送了什么嫁妆,谁家更体面,如此津津乐道。这锣鼓鞭炮声如此热闹,吸引了我跑出门去,结果被卡车的车轮碾压过去,我哭的撕心裂肺,随后追赶我跑出来的妈妈被吓傻了,抱起我一路小跑着到卫生院。幸运的是并没有受伤,也没有骨折,只是受了惊吓。自此妈妈便更加笃信土地神,惟有土地保佑,我才能如此幸运。

   

    去往田间小路,需经过几排民居。农村里人们闲散,便经常在家门口,路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乘着凉聊着天,很是惬意。我每次经过人群时,都觉得很是尴尬。一来,自十三岁便在外求学,平时不常回家。这么多年过去,对村里人变得生疏起来,经常觉得眼熟,不知如何称谓;二来,人们闲散,有人经过,自然免不了评头论足,让人觉得不自在。所以一般去农田,我都跟在妈妈后面,如此,便免去了如何称呼的尴尬。一日,人们闲聊:你家闺女都读研究生了,还让人家给你干农活。妈妈笑说:闺女不干,谁给我干啊?以前我也曾问过妈妈,怎么看不见别的跟我一般年纪的女孩们干农活?远的不说,就近的,与我家田地相邻的人家,每年农忙时节,我从未见过他家两个女儿在田地帮忙。妈妈笑说,还不是你心疼妈妈。这话倒是真的,这农活我是从小干到大,一直到26岁研究生毕业才脱离了这农田。小时候每逢麦熟或秋收,小孩子最喜欢在田间地头玩闹,逮蚂蚱,抓蛐蛐,采野花,摘狗尾巴草。从屋顶上跳到麦垛上,在从麦垛上滑下去,这便是个天然的滑梯。慢慢长大了,男孩子自然是少不了干些力气活。女孩子则是不一样的,虽是农村,但生活条件也是渐渐充裕,父母宠爱,于是女孩们在花一般的年纪,一个个衣着靓丽,打扮精致,细皮嫩肉,怕是经不起日晒,受不起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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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带先生一起回老家。先生看见一望无际的麦田,一路上欢喜雀跃的像个孩子。这个城里人平生第一次见麦浪起伏,自然欢喜。我笑他:好吗?他答:好,太好了!要不我们在郊区租块地,可以种菜,每周末去劳动,还能收获绿色蔬菜!我取笑他:要不要再盖两间茅草屋,体验一下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生摆手:这个就不要了,我们可以请人种,你就只管收就行。这是城里人思维,只问收获,不问耕耘。没经历过风吹日晒,汗流浃背,蚊虫叮咬,哪里有什么田园诗意?

    2016年,在老家。一日,阳光正好,特意推了婴儿车,带小孩去看她的祖辈,母辈耕种过的一望无际的麦田,跟她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小孩晒着阳光,一路上昏昏欲睡,根本提不起兴趣。

    2017年,小孩两岁多,跟着姥姥在麦田里劳作,兴致勃勃的帮忙拔草,玩的不亦乐乎。小孩子谷草不分,姥姥笑呵呵的看着:你让她拔吧,跟你小时候一样,分不清麦苗跟草!

    以前 劳作的时候,觉得无比辛苦。现在终于脱离了农田,却觉得那二十六年的过往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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