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无论是谁都无法看清现实中的一切,大多数人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想要的现实而已。”
在我的文字里经常会出现的词语包括这些:观测、视角、见识、时间、选择、判断、世界。这些词语就是我想看到的和想要的现实而已。而阅读时通向这些词语的捷径之一。除此之外,我还未发现其他更好的方法。
这些词语的出现、成形和被定义对于我来讲,也就是在这一两年的事情。当阅读逐步深入,各种消息互通有无时,这些词语就会以更加深刻的内涵出现。这些词语同时也是“盲人摸象”时的具体实施过程。幼时学习将”盲人摸象”作为成语来学习,也同时学会了嘲笑在那个故事里的盲人只会各持一端。长至成年,才弄明白那个盲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在盲人摸象的世界里,大象就是一条尾巴或是一根柱子,大象长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摸到什么就是什么,另外就是在摸的时候尽可能多摸一点,这样可能就会对自己的判断提供更多的线索。在尾巴之前还有一堵墙式的身体,在柱子腿之上还有蒲扇一样的招风耳。多摸一些,可能更接近大象是什么这个命题。
我将历史这个词语归于时间这个词语之内,尽管时间这东西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但我就是觉得只有时间这个词语才能完全包裹历史这个概念。在阅读历史著述的同时,我更多的是在理解时间。无论在历史著述中是以大团圆的方式叙述还是以悲剧性的方式叙述,都将湮没在时间里。在我推崇的这七个词当中,是以“观测”开始的。没有它,就什么都没有。后续的六个词亦不会发生。睁眼看是平常事,但观测不是睁眼看那样简单。观测是带有主观性的,观测所见到的内容取决于视角和视野,视角来自观测的方位与立场,而视野来自观测者野心的大小。相比之下,视角更重要一些。见识与经验相关。所有的智慧都来自个人经验。智慧乃是经验的集大成者。见多方能识广,这与盲人摸象是同一个原理。时间是在见识当中最容易发现的东西,没有时间,就无法确定经验的先后顺序。在经验之中触目惊心的不是别的,是选择。其中有被观测者的选择,也同时有观测者的选择。这两种选择发生在不同的时间里,却有可能发生同样的作用。模棱两可的东西总是让人无所适从,而判断就是择其一端而居。人有两手,却只能取用一样,多了,就容易丢失。当以上动作按顺序发生之后,想看的世界和现实就会出现在眼前。眼中有泪,却是被封印住的。
这是一段呓语般的诉说。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个人经验。
我不知道凯撒是如何看到他所见到的世界的,总之到了现在,整个世界都仍然未完全脱离凯撒当初所作的设计。在阅读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中最精彩耐读的部分有第二卷汉尼拔和第四、五卷的凯撒传奇,以及第十卷条条大路通罗马。
其中汉尼拔的故事读起来是最让人唏嘘的。盐野七生的笔法通俗易懂,但是故事性强。但这样故事性不是由盐野七生发明的,而是由历史本身决定的。这个故事我依然愿意不厌其烦的讲述它。对于罗马和迦太基,中间阻隔他们的地中海根本不是障碍。阅读罗马的历史,尤其是凯撒之前的内容,我们会发现罗马人对于进取的不遗余力。进取这个词语是褒义的,进取的背后是扩展、掠夺和劫掠。而任何人都不会束手就擒。迦太基的汉尼拔就是采用了这样一种换位思考方式。与其将战争引至家门口,还不如到别人家里去。在这一点不得不承认汉尼拔独到的眼光。在汉尼拔孤军深入远征罗马的记录里,在盐野七生的叙述中,这支孤军常常会在崇山峻岭中消失,神出鬼没一般的在他处现身。在盐野七生叙述中,罗马人在汉尼拔的大军面前节节败退,在那些文字中作者与罗马人一起焦虑起来,直接在文字中呼喊着小西庇阿的名字,不过还要再等几年小西庇阿才会从西班牙战场长大并且迎战。在等待小西庇阿长大的时间记录里,汉尼拔给予罗马人的是噩梦,盐野七生给予读者是焦急。
当汉尼拔跋涉千里直抵罗马城下之时,罗马实际上已经不堪一击了。可是汉尼拔望了一眼这座他朝思暮想要攻克的城池,转身离去了。身后的大军也只能遗憾的吞下口水。当读者的心思到这里被心灰意冷包围时,小西庇阿终于长大成为一位将军,并从西班牙战场归来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小西庇阿的罗马军队中配备了西班牙短剑。这一利器在随后的战场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汉尼拔和小西庇阿的交锋记录非常像郎情妾意之间的眉目传情。在带着独眼眼罩、风雨披肩的汉尼拔面前,小西庇阿更像一个初涉尘世的年轻人。但这个年轻人让汉尼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双方的战场角斗的方式来看,小西庇阿的罗马军队完全是汉尼拔的孤军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但这个学生让老师不堪其扰。但此时对于汉尼拔来讲,最大的问题不是小西庇阿这个敌手。而是长达十数年的远征军面临的通病问题:师老兵疲。当初随他一起翻阅阿尔卑斯山的部署,到现在其实剩下的不多了。这些士兵大多已有苍老之态了。但是小西庇阿的罗马军队则不一样。在他的罗马军队方阵里面,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最前锋的位置。这些少年士兵打起仗来会像一把矛一样深深的插入汉尼拔的军队方阵中。然后小西庇阿的高卢骑兵从会侧翼围攻过去,而汉尼拔的北非骑兵也不是坐等的。盐野七生深深着迷汉尼拔的行军布阵之法是有道理的,因为罗马军团也是付出惨重的牺牲才意识到汉尼拔军队的厉害之处的。这一点小西庇阿完全学习并掌握了要点。这种学习在北非的扎马之战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而扎马之战,盐野七生用足了铺垫。这一场大战汉尼拔再也没有采取回避的战术,而是直面应对。而小西庇阿正是期望这样的对阵。
扎马之战的战场铺满了尸体,这一战之后,汉尼拔从一位追杀罗马的将军变成了被罗马追杀的士兵。汉尼拔终生与罗马为敌,而适时出现的小西庇阿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一样,将汉尼拔牢牢的困在城外。汉尼拔游走在北非和中亚之间,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军团了。在盐野七生的第二卷中,汉尼拔是最让人动情的一位。率领一支孤军纵横在罗马帝国之中十数年,而部署死心塌地。这种情形已经绝不是汉尼拔善战所引发的结果,而终归与汉尼拔本人有关。在汉尼拔深处的时代。个人的品质和荣誉应该是一件相当值得奋斗的事情。在这一点,汉尼拔应该赢得了所有部属的尊敬,连小西庇阿也这样认同。
但是罗马帝国只要与小西庇阿在,汉尼拔就不得不有所顾忌。这两个人也决定了罗马帝国与迦太基的最终的命运。在这一段罗马历史中,迦太基的统治者和罗马的元老院基本处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容,而汉尼拔与小西庇阿才是搅动地中海的关键人物。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生,在历史学家李维的暗示中汉尼拔与小西庇阿是同年去世。只有当着两个伟大的将军同时立场时,历史才得以继续往下走。否则还需要将记述的焦点停留在他二人身上。
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中第二卷汉尼拔的故事,反复阅读都不会觉的厌烦。如果再看看有关汉尼拔的影片,那么汉尼拔的军团在对阵罗马军团砍瓜切菜一般的战略和战术就更明白盐野七生为何对汉尼拔的战争之法如此用心了。正面诱敌,侧翼合围,骑兵冲击,步兵收尾。现在写出来的战法可能简单,但是如果身处汉尼拔的时代,这样的对阵之法只有汉尼拔才能深谙其中的巧妙。
如果对于罗马帝国历史的理解停留在盐野七生这里,就完全失去了罗马帝国独有的特色了。我们还需要继续往前上溯。虽然罗马帝国在历史概念中是在1453年消亡的,但是罗马帝国的影子到现在依然存在,并依然释放着其漫长的影响力。
从罗马帝国到古罗马,再上溯到古希腊。这个历史追溯的过程才算完整。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只能算是开胃菜。正餐是从普鲁塔克开始的。普鲁塔克生活在约公元40年至公元120年之间。从这个时间来看,普鲁塔克相当长寿。在他那个时代相当少见。我们也可以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普鲁塔克也需要这样长的时间才能将罗马的历史写出来。这部书就是《希腊罗马英豪列传》。
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英豪列传》是用拉丁语写作的,这部书的中文译作是席代岳先生,虽然在这部书的翻译中还是用了汉诗的赋体,但却不影响这部书的阅读。尤其是当我阅读到普鲁塔克对于罗马帝国的民众对罗马政体的接受要取决于教育这一观点时,都忍不住要赞叹一番。我无法理解普鲁塔克为何会在公元40年---公元120年之时会产生这样的认识,但是我看到这样一个建设性的结论时,立刻想到了苏格拉底以及雅典学院。罗马并非一天建成的,而罗马政体也并非提前设计的。但是我看到了罗马人对世界的理解。
暂且不论席代岳的译本如何,关键是在普鲁塔克以及他的记述,是时间上距离罗马最近的文本了。在《希腊罗马英豪列传》中我们可以得以一窥希腊、罗马是如何在文化上完成一脉相承。在这些传记作品中,就可以看到比盐野七生更为深邃的罗马世界。在距离历史的时间轴线上,普鲁塔克具有无可替代的优势。
如果将希腊和罗马的理解停留在普鲁塔克身上,还是远远不够的。在接下来的研读中,英国历史学家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就会及时出现。而吉本的这本著述重点讲述的是衰亡,而不是兴盛。用一句更为现实的话来讲,就是我们眼睁睁的看它一路衰败下去。而吉本要探讨的不仅仅是衰败之象,也还有衰亡之因。
在阅读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英豪列传》和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时,可以明显感受到这些历史的记述方式和写作手法,与中文世界里对历史采用的叙述手法和写作方式完全不同,能与这两本历史著述比肩的可能就是《史记》了。在《希腊罗马英豪列传》和《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个性”的历史作用,以及作者本人的个性使然。在探讨国家的命运时,个人的命运才是支撑国家命运的主要内容。在个人命运的叙述中,普鲁塔克和吉本在对与错这个问题上无意过多的纠缠,而更多的着墨在行为和选择之上。历史上的对错都是已经发生的了,其对与错是无法翻盘的。但至少需要指出的在对与错之下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及他们为何要这样说、这样做的原因分析。
我们常说我们是从《史记》中走出来的,可单有这样的视野是不够的,还有人是从《希腊罗马英豪列传》和《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走出来的。如果没有注意到这些,那么在我们盲人摸象般探索世界的尝试中,我们的心与手就少了许多。
在探索罗马帝国的追溯中,我们不但需要理解罗马帝国,还需要知晓古希腊。也正是通过这样的追溯,我们才会忽略掉固有的历史绵长的优越感,从而认识到还有另外一种历史与我们不相上下,甚至还更精彩一些。
如果将眼光停留在中国的历史上,能与普鲁塔克匹敌的历史学家只有马迁了。而秦汉之前的典籍阅读起来与之后的典籍阅读起来,则有明显的气质分野。正如在《太史公自序》中所讲:““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这一点与希腊城邦和罗马帝国的整合有着相似的路径。但是其中的内涵却大不相同。即便到了今天,当我们看到民主、政体、寡头、政治等名词时,都不得不要追溯到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中去才能找到根源。否则这些名词可能就会闭门造车一般生出歧义来。
从这些历史记述中所显示的内容,已经不是哪一个人的历史,而是隶属于人类的历史了。那些历经远去的时光中所剩余的故事并不多,就在这些残篇剩简中,我们可以检阅有关人类的过去,并得以产生新的观测方式,由此决定我们的视角和视野,在盲人摸象般的探索中一寸一寸的知晓大象的具体形状。现在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得到这些记述,并展开对它的阅读。唯一阻挡我们深入阅读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与观念。而后者可能是最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