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坐在拥挤,杂乱,被各式各样醉酒之人及从他们胃里翻腾出来的杂秽物充斥的浑浊不堪的车厢里。
此时的他,一改刚上车的兴奋,皱着眉,难耐的捂着鼻子。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他,这真是够打击的。他发现,原来一件事情,如果你赋予它的值越高,那么你所受的打击也越高。从数学角度来讲,这是个k大于零的正比例函数。对于张小凡这么个爱搞点文艺的人,此时他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那一刻,我期盼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反而如同那缱锩的太过温柔的初吻,令我惶恐的不知所措。真是能够拽文的,这样的场景,还能够想到初吻。
张小凡心里想,自己真是有才,不对,用宋丹丹的话来讲,怎么能是有才呢,那是---相当有才!张小凡这么想的时候,就真觉得自己是个才子,是匹暂且怀才不遇的千里马,只待有朝一日遇到慧眼识才的伯乐,实现他个人价值的最大呈现。待到那一天,他一定会如同沉睡已久的狮子忽被惊醒,仰天长啸,响彻云霄的。他想,他一定会震惊世界的。
此时张小凡站了起来,他觉得胸膛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自己。那或许是年少的冲动,又或许是少年的壮志雄心。当然,张小凡更倾向于后者,除却某些自卑到站在灯火阑珊处还怕被别人发现的人,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对自己很有好感的,即便自己再不堪,也不会察觉,又或许察觉了,也万万不会承认,像巴金那样诚恳的还在《随想录》中对自我进行拷问的,毕竟少之又少。
张小凡站久了觉得腿有些发麻,于是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可是这班车是凌晨发车的,大部分人都处于昏睡状态。沉睡中的人如同醉酒之人,不知是真没意识还是装没意识,一改平日西装革履,人头马面的装束,完全没形象可言。那睡姿千奇百怪,腿和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呈现。张小凡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阿长在床上呈“大”字般躺着的形象,想想真是可怜这些人了,被狭小空间逼迫的只能呈扭曲化的“大”字形。
张小凡无奈不能进行舒活筋骨,当然更别提抖擞精神了,只能重新坐下,他坐下的时候把旁边一个正在熟睡的中年大叔的衣角压着了,那人睁开眼睛拍了拍衣角,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与周公相会。张小凡被吓了一跳,想这人真是曹操转世,睡着了警惕心还这么强,又或许,他根本就没睡。他想到高中时期晚自习放学后班级里男生最爱唱的那首歌:妹妹要是来看我,不要坐那火车来,火车上的坏人多,我怕妹妹被别人摸。
张小凡笑了笑,想自己根本就没有担心的必要。第一,他距离美男子这一标准还有一段距离,不用担心被劫色。第二,他口袋里总共那几张屈指可数的钞票,还没他脸上的青春痘多,也不用担心被劫财。张小凡站在劫匪和小偷的位置想,他被抽取为不幸观众的命中率几乎等于中六合彩的概率,他也就放心多了。没有顾虑的人总是比顾虑太多的人活得诗意浪漫一些。张小凡这么想的时候,便觉得轻松了很多。安静的车厢里只能听到火车“嘎登嘎登”的声音。
火车不急不慢的向前行驶,窗外的风景就这样从眼前缓缓掠过。张小凡觉得这像极了某部老电影里恋人分别的镜头,又不由想起了那个娇小可人的初恋女友。想起他们间的种种:他初见她时是在夏日的一个清晨,那天张小凡拿着几本书正要向教室走去,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白色的侧影。他寻着这片白色望去,看到一个衣着长裙的女生立于学校的一棵老槐树下。她怀里抱着课本,仰起头闭着眼沐浴晨光,嘴角浮现浅浅微笑。一阵清风拂过,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她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张小凡就那么立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女生很久,时间在那一刻似乎静止了。张小凡在那一刹那明白了什么叫做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他们是怎么开始的呢,张小凡竟然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初的一些单纯羞涩的小片段:一边警惕的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一边偷偷的在课桌下牵手;自习课时偷偷传来传去的小纸条……最难忘怀的还是一起翘课去学校后的小树林里玩儿的场景。阳光从浓密旺盛的杨树顶上倾斜而下,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在树梢处嬉笑打闹。张小凡偷偷亲了女孩一下,女孩马上羞涩的捂着脸跑开了,张小凡想到这儿不由的笑了笑。也不知道现在的她怎么样了,报了什么样的学校……想着想着就泛了困意,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醒时,火车到站了。张小凡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下了火车。走出这个火车站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想大地方的火车站果然比小城镇的阔气,然而此时张小凡身旁的那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却不满的说道,什么破地方啊,都不及我们那儿随便的一个小车站。张小凡顿觉有些挫败,仿佛心事被看穿一样,尴尬的快步走过。这世上最打击人的莫过于你无比珍视欢喜的东西,别人却视如草芥,宛如你无比珍视的一个女人,却给别人做了情妇,这滋味每每想起,都不会让你好受的。
火车到达的时候已是黄昏,张小凡拉着大而沉的皮箱奔跑在夜色里,此时的他,很快乐。仿佛那个被压抑了多年的自我,终于要突破千年的封印,重新出现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当时来校时,他坚持要自己来,他认为,他已经要变成一个男人了,他必须要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