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很怕黑的人,小时候房间的小夜灯需要坐起来才能关上,我总是要父母帮忙关上灯,才敢自己在房间睡。后来搬家了,地下车库的灯动不动还坏掉,我总会叫弟弟提前在门口等等我。再后来工作了,山上是没有路灯的,我就很少晚上散步,生怕突然出来个野猫什么的,若是有朋友一起则是不同,有段时间需要和几个同事晚上巡逻到九点钟,山上的夜晚还是挺有静谧的感觉,到处静悄悄的,月亮很高很亮,平时觉得山已经够高了,但看看月亮,比山还要高那么多,照得路上大多事物都看能看个差不多,还有时候是没有月亮的,但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周边人家的灯火,还是什么说不明的光亮在保佑着夜晚出门的人们。
说到没有灯的夜晚,我最怀念的就是童年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奶奶是个农村小老太太,大概一米五,据说读过十年书,是村里老太太中较高学历拥有者,可能也因为这个,她除了外貌依稀看出清秀外,还有点朦胧的与之稍有不衬的气质。
我5岁之后就离开老家,在县城长大,奶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老家,我最开心的就是暑假去陪奶奶住,白天和小伙伴疯玩,直到晚饭才回家,有时候天还没黑透,奶奶把一大碗炒熟的花生放在院里的石磨上,用一个擀面杖压成末,我坐在旁边看着,奶奶把捏一小撮放我嘴里,眯眯笑着问我香不香,花生是奶奶拿沙土炒的,压成末末后香味散发的更加充分了,我边吃边坏坏的笑奶奶没牙了,嚼不动完整的花生。
还有的时候,奶奶会蒸鸡蛋梨给我,治感冒有奇效,拿一个大梨,把顶上削开,用勺子挖出核,做成一个容器,再把鸡蛋磕进去,最后盖上刚才削掉的顶做盖子,放锅里蒸熟,鸡蛋就有了一股梨的香甜,软软的梨肉也很好吃,傍晚的余晖撒在奶奶身上,慈祥的感觉也更加浓了。
晚饭是很快的,村口聊大天才是重头戏,我和奶奶一人一个马扎,出门右转沿小路走个百十米就到了村子的主路,两侧是有路灯的,只是2000年的时候并不经常开,五六个老太太一起聚集聊天,几个小孩你追我赶的玩着,记得有个小孩说有路灯就好了,看的清才方便玩,有个奶奶说“要路灯干什么,这么好的月亮,我都看得清楚,你们几个小孩眼神到不如我了。”
我则趁势接话“我奶奶看电视,越看不清越眯眼”奶奶也不生气,笑我说“等你老了,就知道了。”当然,我没等到老,初中近视后,我就领悟眯眼的精髓了。
那群老太太聊天也很搞笑,想起来都不可思议,她们不说东家长李家短,反而喜欢讲故事猜谜语,我一会跑去听,一会跑走玩,记得有个晚上她们说小白蛇是财神,又说一种类似蜈蚣的虫子容易成精,说的煞有其事,一套一套的。
散场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大家哄的都回家了,我和奶奶各自拎着马扎,腾出一只手牵在一起,随着月光回家,那条小路狭窄又黑,只有一侧有房子,另一侧是小片树和荒草,我小心翼翼的和奶奶说“奶奶,我害怕。”奶奶问我怕什么,我说怕黑,奶奶说不是有月亮吗,都照着我们呢。我说怕蜈蚣精和鬼,奶奶的回答就更经典了,她说老太太们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有电灯了,妖魔鬼怪见不得光,都电死了。我还是担心,因为回家的路上就没灯啊,万一它们就在这附近修炼呢,想着想着抓奶奶的手攥的更紧了,心挨得也更近了。突然的,草丛里窜出个人,差点吓晕我,我啊的跳了起来,奶奶倒是很淡定,搂着我说不用害怕。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村里一个神经质的老太太,经常蹲在草地里,突然站起来吓唬路过的人,可能她和蚊子有亲戚吧,不然不得叮成烂梨。
和奶奶回到家,简单洗个澡,就快睡觉,在此之前,还有个仪式,奶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每晚都会祷告,我也和奶奶并排站在堂屋对门的桌子前,认认真真的祷告,好像要唱首歌还是念段词,我不是教徒,但当年已经熟背了,好像最后一句是祝谁全福。奶奶的祷告词总是少不了我的,比如求主保佑我身体健康,学业顺利。
多年以后,我还是很怀念那条小路的,没有灯,只有温柔的月光和奶奶,光轻柔柔的撒在那片草地上,亮亮的,虽然还是会害怕,但有奶奶抓着我的手,有时候,一路是静悄悄的,有时候我会问各种问题,还有时候奶奶会轻轻的和我说着“一寸光阴一寸金 寸金难买寸光阴。”我是不喜欢被说教的,但奶奶说的话莫名击中我的心,让我觉得时间熟很快的,可能我很快就会变得和奶奶一样老。”
再后来,时光真的流逝的很快,我因为上学,和奶奶没有小时候那么紧密了,到了我考大学那年,时间变成争分夺秒,好多个晚上我和同学挑灯夜战,而奶奶却病了,她说女孩考大学更重要,要好好学啊,最后的时光,我只去过几次,奶奶已经瘦的只剩下骨头,我们一起啃着大桃子,奶奶说桃子很甜,说我要好好考试。
最后的最后,我考上大学了,可奶奶去世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一切都那么悲凉,有个和奶奶要好的刘奶奶跟我说,奶奶临走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可她躺在床上,眼睛还在找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几个姑姑站在她面前,她还在找,几个小辈站了过去,她还在找,找着找着,就闭上了眼睛,刘奶奶说“闺女,你奶奶是在找你呢”我的心蓦的疼了。
那个晚上,我关上灯,一个人躺在床上,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我好后悔没有在最后多照顾奶奶,我想起最初有记忆的时候,大概五岁,奶奶用布条帮我把布娃娃背在身上,逗着我玩,想起很小的时候,奶奶骑自行车带我出去玩,莫名其妙骑进沟里,摔倒了可是一点也不疼,想起奶奶捧着那么一大本圣经一字一句的读着,想起晚上趴在被窝了,念作文选给奶奶听,想起我们一起用橘子皮拼成一幅图画,想起我们一起用鸡蛋壳做的不倒翁,想起奶奶会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想起奶奶把我抱在怀里,说我长再大也是孩子,可是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无声地呼唤着奶奶,奶奶,
如今,奶奶已经去世多年,又到清明节,我很想念奶奶,想念我们一起走过的没有灯的小路,不知道美丽天国,夜晚美不美啊,有没有路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