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外卖行业终于出事了。
用“终于”这个词，是因为觉得，外卖这个行业，出事是必然的。
昨天下午，有人报警，称一外卖小哥公然持刀行凶。
行凶的理由是：一个差评。
今天，美团外卖官方给出了答复，行凶的理由并非是传言说的一个差评，而是在取货过程中发生的口角。
120现场对被害者进行检查，发现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也就是说，因为口角，造成了这个悲剧。
加上行凶者是一名32岁的美团外卖人员，很快这件事情就引发了关注。
看了很多的人评价，都是一个态度：
美团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迟早的事。
作为一个满大街都可以看到的身影，作为日渐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身影，为什么外卖人员会给人们留下这样的印象？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大学时期，对于一家美团公司的采访。
好像慢慢就明白了，为什么说这样的悲剧发生，只是时间的问题。
02
当年在一个三四线小城市，机缘巧合下采访了当地的一家美团公司。
因为提前打电话联系的，所以我们直接到了公司所在的地方。
公司不是很大，但是也占据了一层楼。
进门之后，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美团公司，或者是墙上的标志，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外卖公司。
墙上贴的鸡汤标语很多，像极了一些销售公司的内部布置。
经理接见我们之后，大致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就将我们带进了会议室，并让几个员工和我们一起商量拍摄事宜。
会议室里，一样贴满了打鸡血的标语，还有很多类似小组的名字。
以树形的状态分布着几个外卖小哥的头像，有人介绍说，那是业绩展示板。
每周会评一次业绩，依靠送餐量和好评率，分被评出业绩最好的个人和小组。
优秀的人会得到奖励，垫底的人会被淘汰。
这样的模式，让我意想不到，我一直都以为，这样的情况只会发生在销售公司。
我一直是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的，我觉得这样有些在透支员工的激情。
在讨论拍摄事宜的时候，因为我们商量的是纪录片的形式，所以打算找到一位主人公。
几位骑手大概都是四十多岁的年龄，听说要拍摄，都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我们选定了其中一位，一个外地的骑手。
临走的时候，他很热心地将我们送到了楼下。
同事说：每天上班看着那样的标语，感觉压力好大，像极了高三的教室。
也就是那时候，我觉得，外卖骑手真的不是简单地会骑车会认路就行，还需要很强的抗竞争压力。
一个人每天目之所及的东西，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态。
想要在外卖行业混下去，真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03
拍摄约在了第二天的早晨，我们的计划是拍摄一整天。
大约是八点多的时候，分散在同一片区域的外卖骑手开始集合，每个人都要求着装整齐。
像是开例会一样，一群人整整齐齐地站好，然后开始喊口号，表明作为一个外卖骑手的宗旨。
早会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便是散开，去往不同的更细致的区域。
我们开始跟着那位选好的骑手开始拍摄，拍摄之前，他告诉我们：
没有必要找车跟着拍，你们赶不上我们的速度的。
于是拍摄就成了坐在骑手的后面拍摄，人也只能跟去一个。
骑手的速度确实很快，那天下着大雪，风很冰，一路下来，我扛着摄像机的手冻得通红。
第一单的距离很远，那段距离我走过，打车大概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可是显然，他的速度比的士还要快上一点。
第二单的地方有些偏僻，顾客的地址写的也很奇怪，准确的位置找不到，于是他在顾客所描述的那颗大树下吼了五分钟，人才姗姗来迟。
因为第二单的缘故，第三单的时间明显不够了，他只能放弃，将单子转给了距离更近的同事。
十一点之前，他显得不慌不忙的，十一点一过，他开始了最忙的时候。
很多外卖都是需要上楼的，而且有些楼层没有电梯，他需要很快地跑上去再跑下来。
那时候，我已经没有体力再跟着他跑上跑下了，他很体贴地让我在楼下等他。
非常寒冷的天气，他热得一头大汗。
虽然正直壮年，我也看得出来，他感觉到了累。
因为到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很少和我说话了。
接订单、赶往商家、取餐、再送，他没有功夫和我说话。
下午有一单，店主做饭非常得慢，他在那里等了很久，都没有做好他要送的饭。
一边盯着手机，一边催老板，可是老板并不是很买他的账。
于是，那单的时间晚了不少，送去的时候我看见他直接给了顾客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只为求得一个好评。
我有点吓到了，当然，结果也很好，对方给了他一个好评。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还没有下班。
那天刚好是冬至，他请我吃了一顿饺子。
滚烫的饺子端上来，冒着热气，我看见他满脸的疲惫。
这样和时间赛跑，耗费的生命力强度太大了，人经常处于这样的状态下，很容易情绪奔溃。
04
外卖有值夜班的安排，时间不会太晚，但是通常也到十一点左右。
拍摄的那天，刚好轮到他值夜班。
好在订单量不是很多，更多的时间是我们坐在一起，他拿着一块抹布擦拭他的车子。
他说他从绍兴到这里送外卖，挺远的，但是自己也忘了，当初为什么到这个小城市来。
来的时候要送外卖，但是没有车，于是他花了钱买了一辆摩托车。
送外卖的基础就是需要自己有车，公司是不会负责车辆这一块的。
可是一次送买卖的时候，车被偷了。
他给我看原来那辆摩托车的照片，说：
你都不知道，我可宝贵这辆车了，骑了半年，跟新的一样。
后来车没了，他用攒了很久的钱又买了一辆，宝贝得紧。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女孩子长得非常可爱，隔着手机叫爸爸，说自己在家很听妈妈的话。
我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出现了笑容。
他说：这送外卖啊，天气不好的时候是真的很辛苦，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累得不只是人，还有心。
幸好每天有孩子和自己视频，每次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听听孩子声音就好了。
他的手机屏保是妻儿的照片，手机壳是很简单的四个大字：一夜暴富。
果然，成年人的世界里，谁都不容易。
我问他，送外卖最怕什么？
他说最怕差评。
这句话我在骑手队队长那里得到了答案。
05
外卖骑手的队长，是一个个子不高很喜欢笑的年轻小胖子。
见到我们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说是自己按照经理的吩咐全面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天中午空闲的时候我们打算去找他说说话，结果被一个骑手拦了下来：
我劝你们现在不要去，队长现在正气头上呢，不要去惹他。
后来才知道，因为上午有一单外卖，队长收到了一个差评。
一个差评的罚款，就是200元。
也就是说，这会直接影响到他在公司的业绩，同样一天的工作几乎都白费了。
很远，我们看见队长在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解释着什么。
我们问，差评有方法解决吗？
一个骑手说：
有啊，你可以和顾客商量，协商好补偿的方法，让对方删除差评。
也可以和后台联系，讲清楚事实的情况，然后等到后台相关人员核查，再做处理，不过很麻烦。
而差评的后果，就是罚钱，加上挨经理的骂。
我说，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
得到的回答是，公司一直都是这样的规定。
还有一名骑手给我们讲了他的亲身经历：他以前经常给一个大学生送外卖，但是每次都是差评。
理由都是汤汁撒了一点、面坨了、餐具摆放位置不对、包装有些凌乱。
每次都是差评，每次还都指明让他送。
他说：我都恨得想打人了。
后来这件事情反馈给了公司，最后才得到解决。
制度上的不合理，存在的弊端太明显，但是一直没有想到过改变。
任由带有隐患的弊端存在，任其慢慢发酵，最终会酿成大祸。
06
说这件事情，并不是说我想为这位持刀行凶的外卖小哥开脱。
我只是想说，任何在高压力环境下不断和时间赛跑还经受着不合理制度约束的人，最将都会有积压情绪爆发的那一刻。
这和是不是外卖人员没有关系，和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有关系。
现在人的生活环境压力太大了：
无偿加班的时间越变越长、业绩考核越来越严、试错成本越来越大、容错率越来越低。
亚健康率变得越来越高，精神疾病普及率逐渐增高，抑郁症患者数量增加。
每一年自杀人数在增加，更有很多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职场人，经受不住压力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网络暴力频发，究其幕后的键盘侠，大都是那些平日里看上去很正常的人。
大城市的减压馆数量呈直线上升趋势，不少减压馆成了网红打卡地，以减压为目的去尝试的人不在少数。
……
这都表明了一点，现代人所面临的压力很大。
压力的积攒得不到释放，便会积压在心中，遇到一个机缘，就会爆发。
而这个机缘，很多时候都是人们不能理解的。
外卖小哥持刀行凶，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对于受害者给予最大的赔偿。
可是我们应该注意的，还是潜藏在背后的原因。
制度的不合理、长时间的压力、形成一个个易爆内心。
遇到一点火花，便会爆炸开来。
悲剧，便这样酿成。
而想要杜绝这样的悲剧，不是简单的杀人偿命就可以的。
解决不好源头，火花依旧具有危险属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