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生意真是好啊!神道观的庙祝看着昏黄的天,数着手上的钱,一张张摊开来,簇新簇新的大票子居多,粉粉艳艳的,也有一些不大平整的小角色,都被庙祝抻直了,捋整齐放在一个大盒子里。赵青云在旁边看着,心下也有些激动,自己从此也是一个神官了。
赵青云考中神官这一日,全村人都来庆贺,青云爹笑的嘴都合不拢,连连说,以后全家就靠这孩子出息了。大家都夸青云这名字起的好,一听就不俗,还透着一股聪明劲儿。如今,果然考中了神官,全村人都跟着荣耀。
神道观在镇子西边五公里的山脚下,平日里没什么烟火气,村民们也不来游逛。但到了节假日就不一样了,游人如织,香火鼎盛。尤其是到了二月十五,太上老君圣诞之际,据那些会望气的方士讲,神道观做法之时,方圆数百米都笼罩在祥云之中,蔚为壮观。但祥云究竟在何处,又如何在能见度低于50米的雾霾之中现身,还真不是凡人能懂得的。
赵青云不一样,他已经不是凡人,通过了神官考试,就代表了能通灵神祇与自然。他的记忆力不用说,自然是极好的,不然也不能记住那许多仪轨、神咒,就是各种圣像圣物的开光仪式,也做的从容有序,让人挑不出毛病。但祥云,他还真的没有看见过。
三月三上巳节,祓除衅浴,以前都是女巫们干的营生,如今神道观也经营起来祓禊来。赵青云的师父流云子在后园修了一个水池,堆叠了几块太湖石,用红漆镌刻了上善若水四字,用的篆体,看着倒也朴拙可爱。赵青云这一日头次当值,就是从这个祓禊开始。
上巳节本来讲究要用香薰草药沐浴,兰草最佳,但神道观却别致的多,不仅用了兰草煮水,更让高士烧符箓于水中,宣称加倍灵验。得到消息的善男信女们纷纷远道而来,想接些圣水在身上。赵青云做的便是这项工作,香客上来,便用松枝蘸了圣水,洒向朝拜的众人。
他起初觉得很是得趣,仿佛用鞭子吆喝羊群,欲东则东,欲西则西。慢慢便失了兴致,快午时,人少了很多,但也有虔诚的人,跪拜良久不去。默默祝祷后,从票夹子里拿出两张钞票,或粉或绿,也有蓝色的充数。
有一个男人得了赵青云的青眼,三十来岁年纪,理的小平头,紧闭了双目,在圣水前跪拜良久,赵青云见他虔诚,便用松枝多蘸了一些水兜头洒给他。这人也很机灵,随即口中颂道,“大师圣水承接灵气,弟子从此有福了。”说完认真地从钱包抽出两张粉嫩的纸币,恭敬的投进功德箱。男人在旁边并不肯走开,拉扯着赵青云的袍角,“大师,一看您就是得道的,给我指点指点吧。”
赵青云瞥了瞥其他香客,并不说话,他今天有执事,并不能坏了规矩。
男人并不放开,兀自絮叨起来:“大师,我这几年生意不顺,抵押了房子,还不知能不能要回来?”
赵青云对男子着实有些同情,这几年都是听说卖了各种身家去买房,谁知还有这样的痴汉,竟然抵押了房子去做生意的,真是少见、少见。他拿了案前的三支香去鼎里点燃,在男人面前晃了三晃,又用松枝蘸了些圣水洒在男子手心。口中默默念了一句咒语,开口喝到:“得,水火既济,万物和谐。你且去吧。”
男人感激的眼泪都要下来,拜了又拜,谢了又谢,方才离去。
这边厢又来了一对母女,老太太一身穿花蝴蝶的旗袍裙,配了低跟鞋,很是精神。女儿相比就穿的很是素雅,纯白雪纺上衣配了蓝色牛仔短裤,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还是遮不住的黄斑,倒没有母亲看着气色红润。老母亲拉了女儿跪下,一再的叮嘱,“神官,神官,拜托给我女儿肚子上洒一点圣水。”
赵青云干咳了两声,小声道:“祓禊只是除晦祈福的,求子怕是不宜。”
“神官,我们所求正是除晦祈福啊,她这肚子晦气的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了。人家家的香火怎么办?我都没脸见亲家母。”
赵青云只觉得聒噪,那边老母亲给功德箱塞了粉票子,又来拉扯他去给肚子洒圣水,这实在不符合规矩。要是天师知道了,他难免被责罚。上一年听说有个师兄给人私自做法求子,被逐出了山门,流云子说是坏了天地阴阳平衡的规矩。
那女子倒是乖觉,看他不肯,也就立即起身了。老母亲这下不干了,过去按着女儿的头,让她再次跪下,嘴里骂骂咧咧,“你这个晦气的,还不赶紧多拜拜神。真是丢死我的人了。”
赵青云装作整理香案,踱步闪避在一边。老母亲顿时哭出声来,“你这个没福的,你看神官都不待见你。我这老了老了,也没个孙子争气,可咋办啊。”
“妈,就算有,也是外孙子。”女儿忽然回了这么一句。
老太太一听,直接气的跺脚走了。
赵青云忽然想起那个师兄不知在红尘中还做那些法事吗?没了山门约束,怕是日进斗金呢。还有人传说他做法后,那妇人的确是生了儿子,只是那小鸡鸡只有黄豆粒般大小,想到这里,就不禁笑出来。
这时候恰好一个熟人过来,忙收了笑,肃穆了脸,却来不及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家的五叔。赵五叔在村里最最虔诚,正月玉皇圣诞,二月慈航观音圣诞,三月上巳,四月何仙姑圣诞,五月张天师圣诞,等等等等,每个节日都不会落下。见到赵青云第一日做神官就这般不庄重,伸手欲在他头上敲打,赵青云作势要躲,便住了手,冷哼了一声。
赵五叔按规矩拜了老君,将那圣水用手指拈了拈,向天地四方都洒了,才抹在额头。
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回算是安了心了,看见赵青云还在一边矗立着,跟个呆鹅一样。
“呸,你也配姓赵。”
赵青云看着五叔扬长而去,才悻悻的用松枝搅了搅圣水,又加了几叶兰草进去,总算是清洁贞静了。
夜晚如约而至,不知名的星子眨着眼睛,赵青云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肢,仰头看蛾眉月挂在天边,神官的一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