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时兴起,再次翻开陈丹青老师的著作《笑谈大先生》,不算厚的书却耐人寻味。如同书里的主人公鲁迅先生,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感受,嬉笑怒骂、幽默讽刺、敏感冷峻……高人有七面,今日的鲁迅,你要哪一面?
小的时候,学习过不少鲁迅先生的文章,可那时学生时代学习的课文到今日记得的,喜欢的就只是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在仙台》。尤其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阿长给年幼的鲁迅讲的《山海经》和光滑的石井栏边紫红的桑葚,还有先生幼时读书刻在桌上的“早”字。至于那些在当时的我看来高深难懂的课文已全然不记得了。
读大学后,文学院周华老师开了一门专业课《鲁迅研究》。周老师讲鲁迅有着成熟的透辟和精彩,第一次让我感觉到鲁迅原来也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他会忽而醇厚沉郁,如他的回忆文字;忽而辛辣顽皮,如中年以后的杂文;忽而平实郑重,如做学问或翻译;忽而苍老精辟,如《故事新编》;忽然温润出神,如《朝花夕拾》。还有一种异常绝望虚空的况味,几乎隐在他各时期的文字中,尤其是他的序、跋、题记。
那时周老师的课从不点名,但从没有学生旷课,也几乎没人迟到,都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大学毕业五年后的硕士论文评审老师竟然是周老师,去送审时和老师讲起曾经上课的情景,周老师特别高兴,风趣幽默和聚光的眼神依旧和当年一样,感觉又回到了大学。我曾对鲁迅毫不感冒,上了周老师的课后,买了很多鲁迅的作品和关于鲁迅的书。十三年过去了,可我依然记得那充满魅力的课堂。所谓良师,也许就是能以他的魅力、思想影响学生并且改变学生的师者吧。想起梁实秋当年偶然在茅津渡候船渡河,看到黄沙弥漫的苍茫景象,不禁哀从中来,竟然顿时忆起梁启超先生二十年前在清华礼堂讲的古诗《箜篌引》。
在我当了老师后,要给学生上鲁迅的文章,更加近距离地走进鲁迅先生。要说真正的独立理解和感悟,其实是从备课《呐喊自序》开始的。尤其记得先生一个人躲到破旧的古庙里抄写碑文,每每忍受冰冷的槐蚕落到颈上的冰凉的那一幕场景。他内心的寂寞是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有时让我甚至不忍再多看一眼文字,忍不住先生内心带出的那种在寂寞里寻不到光明和出路的痛苦,甚至绝望。我第一次读先生的文章流泪就从这篇开始。但也觉得自己的这份感受也太浅薄,仅为难过,却不曾想过,倘若我是他,我能承受多少?还是选择在麻木中游走?
在寂寞里奔驰的勇士满心里都是振臂高呼却无人应的悲凉,可即便如此也依然奋勇前行才更具有了触动人心的力量。他高贵冷峻的面容中一定有着岁月太深刻的印记,他孤高大气的灵魂里一定有着生生不息的怜子爱民的深情,是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融合-------是一种称为脊梁和民族魂的凝合剂。从这层意义上是否也可以说:鲁迅之后再无鲁迅?
没有英雄可崇拜的民族是可悲的。幸好还有很多的人记得先生,甚至是想念先生,如陈丹青所说:像想念自己的一位亲人、朋友、恋人的去想念先生。
作古的身躯不因灵魂的飞散而被遗忘,却反而能够因岁月长久的沉淀而历久弥新。不仅在翻新的照片里,更在人们的心里、情里、思念里,鲁迅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位逝者。《笑谈大先生》这本书里,让我们能够接触到一位慈祥的仁者,一位愤怒的智者,一位睿智的师者,一位有趣的友者,一位清醒的勇者,一位敏感的多情者。暖化冰冷者,活化死寂者,热化悲观者,激化漠视者,转化围观者,度化邪恶者。
在西方,文人从来未被打倒,而是被质疑;从未被神话,而是被纪念;从未被架空,还是实实在在地被试图理解,被持续研究。西方人谈起先贤与哲人并不大惊小怪,有的只是平静而诚恳的尊敬。鲁迅不应被淡忘,更不应被厌烦,不是一谈到他就无限架空,一看到他的文章就睡眼惺忪。我们应该让他继续温热,投射光芒。
最近又购得钱理群老师的《鲁迅十讲》,今日看《笑谈大先生》,再次想起一些旧事一并记下,以此纪念我对鲁迅先生的敬重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