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
赐婚
清晨的曙光撞碎暗灰色的天幕,在平安侯府四周持戟而立的执金吾和数百禁兵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从睡梦中惊醒的一众家人,由林若深领着,在正厅中跪地接旨。
太监高声宣读圣旨:“朕之皇长姐戚安阳,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兹指婚于征北将军、平安侯林若深为良娣,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林若深腾地站起来,脸色阴沉。这些禁兵在执金吾的指挥下已将整个侯府团团围住。这阵仗,显然是要画地为牢,软禁王府所有人。
林若深指着领头的执金吾道:“尔等放肆!让路,我即刻进宫面圣!”
传旨太监向林若深躬身道:“圣上有口谕,侯爷自即日起不得离府一步。三日后由礼部为侯爷和长公主在前殿主持大婚!”
林若深的佩剑仓啷一声出鞘,吓得这太监一哆嗦。林仲儒按住他的手臂:“我儿且冷静!”
数名执金吾立即将林若深围起来。林若深正欲发作,传旨太监已递上一封信函。
“将军,这是婕妤娘娘托小人带给将军的信。”
林若深看罢信件,心里一沉。围困王府,软禁阿姐。这道赐婚圣旨里面更深层的原因已经不言而喻。看来,大齐皇帝,对自己起戒心了。
君权和军权,历来就关系微妙。军权过大则拥兵自重,军权过小则不可御敌。这个适度的原则如何把握,是所有帝王的心头大患。这也是史上枕戈待旦杀伐决断的忠肃将军们最后总不得善终的原因。
这桩政治联姻的背后,隐藏着帝王的制衡之术。想要迎娶冕儿,已是万不可能了。在情爱与捐躯报国的抱负之间,只能选其一。
如今外患未除,戎狄必会卷土重来,且大齐与西域的命脉尚在戎狄手中。若是北方沦陷,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哎,顾不了那么多了。林若深打定主意,今夜乘着夜色突出重围,夜闯安阳公主府,带着冕儿从此远走高飞。
敕封
然而,意外总比明天先行一步。此时的戚冕已被宣入了宫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室嫡女戚冕已及笄,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特封为长乐公主,即日进宫,赐惠安宫起居。着礼部于三日后行公主敕封大礼。”
承乾殿内,戚冕竟出奇的平静。其实,在公主府还是在皇宫,对戚冕来说本没有区别,不过是换个寄人篱下的地方罢了。
本以为历经万般红尘劫难,这颗心早已冷却。未料春风太温柔,竟还是让阿离这个名字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开出了旖旎的彼岸花。
也许,往后余生里,再没有阿离了。昨夜的软语温存尚在耳边,今日已高墙难越。好吧,即使孤独也没关系,只要阿离平安活着,她对他的牵挂便没有尽头,那么,靠着回忆也能熬过人世漫长。
她微笑着在宫人的搀扶下向惠安宫行去。却不料笑出满眼的泪,一抹,一片滚烫的余温。
深夜,换上了夜行衣的林若深接到心腹呈送的密函时,大吃一惊。叛逆抄家无人问津的亲王之女,缘何突然被封为公主,当今到底意欲何为?公主?难道皇上要冕儿替代真正的公主……和亲……?只这么一想,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据密函所言,三日后的公主敕封大典和长公主大婚将在锦绣宫前殿先后进行。敕封大典?难不成朝廷已和戎狄达成和亲协议!那敕封大典后是否就将远赴漠北和亲?
林若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这个草原之王费彧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说上一任的戎狄王还真心想要两族交好,那这个费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贪狼。只要时机成熟,他必会挥师南下,入主中原,而不是偏居一隅,谋求和平。
那冕儿的和亲无异于羊入狼群。
林若深一生从没像这一刻如此心急如焚和恐惧无措。
他无数次想要冲出执金吾的包围圈,夜闯皇宫。但公然抗旨,且不说家人性命堪忧,更会令当今皇帝加重对军权的疑心。如今长安城外还驻扎着十万骑兵,自己一旦有异动,极大可能引发守城北军对骑兵的封锁,自相残杀的结果,带来的将是大齐灭顶之灾。
为今之计,只有乘着深夜禁兵换班之机潜出侯府,向长公主求助。
困兽
安阳对于林若深的深夜造访,毫不意外。她将早已烫热的茶汤给林若深斟满,道:“将军,料到你会前来,安阳以茶代酒敬上一杯!”
林若深看着这个难以一言以蔽之的女人。也不绕弯,直奔主题:“有急报要上呈,事关社稷,请长公主恳请圣上准我进宫。此恩若深当涌泉相报!”
安阳笑而不语。纤纤素手,端起一只朱红漆器茶盏,轻轻呡了一口。
“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插手朝堂大事,再说,听闻圣上这两日去了郊外望山皇陵祭祖。将军想要面圣,这不难。三日后你我成婚大礼在前殿举行,皇上会亲自主持!”
无论如何,是绕不开婚礼了。林若深急怒攻心,却无从纾解,只失魂落魄回了府。
是夜,林若深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他想了千百种法子,但没一样能行得通。而今,他一举一动系着阿娘、阿姐和师傅的性命,还有十万骑兵将士的荣辱,这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但他怎能坐视冕儿远去漠北,永失吾爱。那此后经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梦中,他依稀看见冕儿靠着他的肩,对他说:“阿离哥,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就是这方玉玺,我用血祭过它,它一定会保佑你的。等你回来,娶我。”又听见自己对她说:“冕儿,明日,明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咱们从此山高水阔,做一对平常夫妻”。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冲出执金吾的重围,而阿娘和师傅却血淋淋地躺在地上,而阿姐,伸长了脖子吊在宫梁的白绫上。
“不!”林若深大吼一声,呛出了一嘴的鲜血。
“总算醒过来啦!太好啦...”
林若深睁开眼,看见卧榻边站着红肿着双眼的阿娘、师傅。他撑起身子,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儿啊,你已高烧昏迷三天了。”两鬓斑白的林仲孺叹气道:“礼部的差官已在府上等候多时,三书六礼也已周全,这桩婚事诸礼已成,咱别无选择了。”
林若深忙乱地套上外衫,急问道:“现在几时了?”
“未时已过。”
远嫁
戚冕伫立在锦绣宫前殿的料峭春风中。
这南北长400米,东西宽200米的殿基由南向北逐渐升高,分为三层台面,依靠着龙首山丘陵切削而成。三层台面上依次是巍峨的前殿、路寝、宣室三大殿。
她仰望着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斗拱交错,黄瓦盖顶。这里是大齐王室登基、颁诏、大婚、寿诞、接受觐谒的重大礼制场地。当年下令对雍王抄家灭门的诏令从这里颁发,而今长乐公主的敕封大典也在这里举行。
她接过铭刻着长乐公主的印玺,一步步登上汉白玉的台阶,长长的云锦描金大红裙裾在身后华丽展开。
前殿中央,大太监高声宣读当今圣上在望山皇陵祭祖时拟定的《罪己诏》:“数年征战,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朕不忍闻…… 特将朕之长乐公主与戎狄王结为秦晋之好,通关市,厚馈赠,令万民安乐,休养生息!”
整个大殿一片肃杀,众朝臣心里均五味杂陈。这份罪己诏,意味着大齐朝结束战争,向戎狄握手言和。数年的拉锯、数年的抗击、数年的布局,最终,大齐还是沿袭旧制,以和亲换取和平。
众人的目光齐集在了长乐公主的身上。从此,这位公主,将要走上和她父亲不一样的道路。当年 ,她的父亲与戎狄勾结,里应外合,妄图颠覆政权,献祭了这片大好河山。如今,她只身嫁入戎狄,带着万民对和平的企盼,走向未知的茫茫大漠,只为护好这片大好河山。一时间,众臣齐刷刷跪倒一片,高呼:“愿大齐金瓯永固!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戚冕紧紧攥着这方印玺。仿佛握住的不是印玺,而是使命。
她的阿离,为了大齐能有国泰民安的时刻,数年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只为挽救这动荡飘摇的河山,只为护住大齐的一方百姓,如今,就让自己代替他去承受这一切吧。她的阿离,再不用碧血红缨染战袍了。
长安城内,戎狄使者和朝廷派出的卫护组成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长安大街。沿途万人空巷,大齐子民争相目睹长乐公主风采。
她不知道的是,林若深刚冲到前殿外,就被无数的执金吾压制住往殿后拖,任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也被淹没在人潮人海中。仅有冕儿身上那一袭嫁衣的火红,落到晕倒在地的林若深眼中。
送亲队伍行出长安城外。戚冕回首望向这大齐的万里江山,望着延绵十里的和亲队伍,望着这方养育了自己的故土。
独奏一生醉看风雪,入骨相思一指流沙。
从此,山高远阔。从此,风沙大漠。别了,我的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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