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当网红,这辈子都让读书给误了。”
亦寒的这个想法出现时,全家都在反对。爷爷低头抽着烟,爸爸一脸的苦笑,只有叔叔表示赞同。
“这孩子有自已的想法,是颗好苗子,来我们单位培养培养吧!”叔叔是这样说的。
“可我们家做人都很低调,这做网红是不是太张扬了点?”亦寒的爸爸询问着爷爷的意见。
爷爷面无表情,嘴里吐出烟雾时皱了下眉,“要不听他叔叔的安排吧!这些年也辛苦他了。”爷爷下了指示,亦寒很快就进了叔叔的公司。
“朝九晚五,有双休,还帮买社保。打通了很多关系才让你进来的,要珍惜这次机会。”叔叔扔给他一把扫帚和一块抹布,原来打通关系进来就是当个清洁工。
“叔叔,你又骗我。我告诉爷爷的,这专业一点不也对口啊!我要当网红。”亦寒将扫帚踢开,不满地说。
“白天上班,晚上的时间都是你自已的。可以?”
“可以!”原来叔叔用心良苦。亦寒将抹布搭在肩上,吹着口哨开始干活了。
2.
月光如水,云稀星暗。
凉风徐徐,吹散了空气中的清尘,沉静了城市的喧嚣。三更的月亮寂寥地挂在窗外,透过窗台,那里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的电脑屏幕上飞速地闪现着一个个文字,两只灵巧的小手不停地在键盘上舞动,像蝴蝶般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刚点缀了花蕊,又奔向同伴。
她在写一篇都市类型的小说,故事中的男主人翁探查到了一位高官的权色交易证据,结果被绑架了,经过了与绑匪之间的斗智斗勇,最终回到了女主角的身边。
老套的故事,没有离奇的情节,没有出乎意料之外的结局。故事早就应该完成了,但小麦却不停地修改着,好让中间没有一丝漏洞。
月光照进了客厅,时间也快到了四更。
“谁曾料想硌心上难启齿的伤,几年一晃现在当新的笑话讲,坚强无非是不得已才这样,除却了生死全无关痛痒......”临窗楼下的歌声准时响起,沙哑的男低声,节奏紧凑,隔着玻璃窗传出。
熟睡的人无从察觉,却扰得失眠的人辗转反侧。
“哐!”的一声,一个墨水瓶砸烂了楼下的玻璃窗,碎在阳台的地板上,一片漆黑的污渍像夏花一样绽放,这是小麦今晚送的见面礼。
歌声停了下来,一个人从那破洞探出了头,四周打量着,小声地咒骂了几句。回屋后歌声又响起了。
见面礼一天只送一次,因为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扔了。最近几天她都没有出门,不然就在路边捡几块石头回家。
小麦一个人住,除了冰箱里空了、头饿得发晕之外是很少出门的。刚走出门,她就后悔了,没有穿件厚一点的外套,初冬的温度在那些四季常春的植物上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寒风刮到脸颊才有所感知,还有那薄薄的毛衣下面正在发冷的肌肤。
路上行人稀疏,相遇了也是擦肩而过,还好这条路不太远。她提着购买的日用品回到了电梯,这个季节适合在家冬眠,就不应该吃喝还有出门的,小麦想着。
电梯在八楼下了一位男生,他搬着一块一米长短的玻璃,高大的身影衣着麻布色外套,刚刚没有看清他的脸,小麦从快关闭的电梯门缝中再看了一眼。
“楼下的男生,还有玻璃!”那不是昨晚砸破的么?想到自已以前砸过的N次,心里又有点愧疚。
她从阳台看去,那男生已经将它换好了,正在用抹布擦拭着上面的了污渍,“很熟练嘛!换了这么多次,都成专业的了。”小麦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评价。
隔着透明的窗,可以看到男生长着一张清秀的脸,高耸的鼻梁和平整的短发。人是长得可以,但那午夜的歌喉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见他长得这么帅,就暂时原谅他了吧!“想什么呢?小麦,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一会儿的天马行空,被对面楼下男生的对视吓出了神,她忙躲进窗帘后,脸上一阵发烫。
“我躲什么躲?我是看上了他的人、还是砸坏了他家的窗?”小麦感觉两者都有。
两人的不期而遇是在下个周末。
那天小麦见过闺蜜后回来,在电梯里看到了他。他依旧抱着一块玻璃站在对面,可能是一路抱得时间太久,他用膝盖轻轻地托了托。
小麦回避着对方的视线,电梯在八楼停了下来。那男生腾出左手,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纸盒。“下次记得扔点自已不用的东西。”那声音略显沙哑,却不难听。
小麦愣愣地接过纸盒,男生已经走出,而电梯继续上行。
回家她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一瓶墨水,跟上周扔过去了那瓶是同一个牌子,“他知道是自已扔的了?”小麦的心有点发慌。
一夜的深思熟虑,小麦拿了一瓶牛奶去上门道歉。门敲开了一条缝,从缝里冒出来一股烟味,还夹着男人特有的汗臭味。小麦屏住了十几秒的呼吸,脸憋得通红。
门内不见有人,小麦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那男生万一很凶怎么办?“都到门口了,不进来?”还是那个声音。
小麦推门而进,一个小客厅里摆放着一条沙发,衣服杂乱的扔在上面。客厅进去是一个小房间,房间里面连着一个阳台。阳台上的墨汁早已清理干净。
男生坐在房间的电脑桌旁,桌前架着一个话筒,“那个,对…对不起!”小麦将牛奶放在桌上,跟他道了歉。
“道什么歉?我还得多亏了你,每天直播时砸玻璃,我的粉丝量涨了好多!”男生知道她的来意,自已把话说了。
“呃…”他长得好帅,小麦的少女心啊。
“晚上他们还会竞猜楼上会扔什么下来。”他指着阳台角落的一袋东西,里面有烂苹果、香蕉皮、洗发水瓶、U盘…“你怎么什么都扔过来呀!”
“呃...”
3.
男生说他叫亦寒,生在九零后,长在红旗下。良好的九年义务教育让他整整比别人多读了四年,爷爷说这样才会学得扎实,高中进入了一个私立学校,高三复读了三年,眼看着本科的分数线离得越来越远,他慢慢觉得自已追求的东西不应该是成绩,不应该是那些背不完的公式和提不高的分数。
我想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成为网红。
我白天直播自已上班时的工作,半夜三点直播唱歌....
“呃!我可不可以打断你一下,你们搞直播的都这么能调侃么?半夜唱歌不怕被骂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首先我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关于搞直播的是不是都这么能调侃,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小麦心里一百万个草泥马经过。
兴趣不同的人交谈,就像往一桶冰块中倒了一杯热水,尽管融了一点,但很快也紧随着周围的温度冷了下来。也许是感觉到了小麦的敷衍,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
于是他问:“你做什么工作的,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
“我?平时做编辑,在家写写小说。”
“我也很喜欢看小说,有机会拜读一下。”
“都是为了打发时间,没什么好看的。”虽然这么说,她回家就把写好的初稿传给了亦寒。
“细节描写得很好,特别是男主被绑架的那一段,故事情节也交待的很清楚,不过...绑匪是不会跟这些人斗智斗勇的,更不会让他活着出来。”
“胡说!”小麦看到了那段话,发送了这两个字就将他拉入了黑名单。这只是一部小说而已,而他只是说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干嘛自已要生气,小麦心想着,或许他说的是事实呢。
这部小说是以她男朋友‘乔’为原形的,乔和她在购书中心相识,他有着神秘的职业,小麦也很知趣地不去过问。小说前面的叙述都是真实的,但从绑架之后全都成了虚构。他消失的前一天发了一条信息,“我被人盯上了,保管好我送给你的吊坠。”吊坠半年前在家被偷,乔也一直音信全无。
小麦想像着他能逃脱后来找自己,但今天楼下那男生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别以为我过去道歉,你就可以随便地评论。绑架是犯法的,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那条吊坠是乔送给她的,成一对,上面分别刻着一个麦和乔。可能那吊坠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没被偷也就多了一点筹码。
现在想这些已是多余,况且她想报警也不知道乔的真实姓名,这女朋友当得也够可以的。
一周后,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条,“小姐姐,玻璃窗有几天没有被砸了哟!”
“贱!”
再一周后,“小姐姐,最近粉丝掉得历害,有空了扔点东西过来。”
“真贱!”
小麦觉得实在没必要为了小说中的情节跟一个人过意不去,见面后就问道:“小说中的情节都是虚构的,干嘛这么较真?”
“因为我见过相同情节的故事,结局不是这样的。”
“你见过绑架?”
“算不上绑架,最多算限制人身自由。”
“这是犯法,你不知道报警么?”
“我不想多管闲事,叔叔会怪我的。”小麦觉得他的性格像他的名字,冰冷而没有血性。这样的人,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无聊地寒喧了几句,出门时她无意中看到了挂在门后的两个吊坠,金色的字刚好面对着她。一个字是麦,而另一个是乔。
她感觉一阵寒意从头到脚,全身如进入了冰窟,她的吊坠在家中被偷,而乔的一直挂在身上,除非他是....
小麦不敢想下去了,她自作镇定地关上了门,扶着墙走进了自已的家,用桌子将门抵得死死的,这才放心下来。
跟一个小偷还可能是一个绑架犯的人做邻居,而且还傻傻地去了他家两次,想起来都一阵后怕。她在家里呆了三天不敢出门,有两次偷偷地去阳台看了楼对面的情况,午夜的歌声依旧响起,他应该还没有发觉。
对,明天一早就去报警,门缝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塞时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最近别出门,有人在小区周围监视你。”
“我就不信,还没王法了,”她一口气冲了出去,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想去最近的派出所报警,她要将那楼下的小子抓住并找到乔。
刚入后座,一条湿毛巾捂住了嘴,她失去了意识。
4.
亦寒回到了家,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照片,看上去不是很清晰,照片里的全是小麦,像是偷拍到的。然后又看着电脑里的监控录像,自已窗外的镜头对着小麦的窗,另一个镜头正对着她的家门。
“臭丫头,怎么几天都不在阳台上露个脸了?”录像进度被放快了十倍,只见她悄悄地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亦寒想到了在她门前徘徊的几个人,太大意了!不应该只给她留下一张纸条的。他查出那几个人的头像,朝外面跑去。
“叔叔,帮我找找这些人。”
“找人?屁大的事。有困难,找警察呀!”叔叔满不在乎,把手一扬。
“这些人那像是同行,找警察会不会坏了规矩?”
叔叔听了,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我们做正经生意的,怕什么警察?”显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然后小声地说:“在这里干了这么久,这件事你自已搞定,不要什么事都麻烦人民警察,人家很忙的。”
“哦!”
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刀哥,刀哥话很少,但人不错。“刀哥,有人虏走了我女朋友。”
“谁这么大胆?敢动我兄弟的女朋友!”
亦寒将照片拿了出来,“呃,你去问问小武,小文。”
“你不认识他们?”
“认不识。”
亦寒看出来刀哥不想帮忙,“原来刀哥也有不敢得罪的人,还以为在社会上很牛逼呢!”
刀哥一怒,“我会怕?只是一群小兔崽子,没一点江湖原则,不想跟他们打交道而已。”
“那我女朋友落在他们手上不是完了?”
“完不了,我去拿刀。”刀哥一拿刀,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了,亦寒知道刀哥在黑道的名声。
刀哥带着他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来到了一片荒郊野地,又转了几条小路来到一栋烂尾楼下。门口有两个青年正在吸烟,看到有人走近,戒备地看着他俩。
“带我去见你们疯哥。”刀哥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两青年带着他进去了。一根烟的功夫走了出来。
“人没事,你先去见见她,回去后再想办法。”刀哥冲着亦寒点点头。
楼里有点黑,过道上散落着水泥石灰,斑驳的墙上散发着霉味,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传出着回声。
在一个小房间的木床上,小麦躺在上面,亦寒将她扶起,“小麦,你没事吧!”
小麦听出了他的声音,带着怒意地说,“落在你手上,还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吧!”
亦寒扶着她的手松了一些。“落在我手上?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说这都是误会?真会装,门后的吊坠是怎么回事?窗前的监控又是怎么回事?”
“呃...”
“没话说了吧!你绑架了乔,偷走了吊坠,现在又把我抓来,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从乔那里得到你想要的?”小麦神色黯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已无关的事。“别费心了,从我这里你什么也得不到的。”
“我想解释一下,第一次见到乔,他是被人关起来了,因为担心自已会被灭口,就让我找到吊坠,万一他死了就将它交给警察。我怕那些人会找上你,就住在楼下了...”亦寒还要说下去,但小麦却没有回应。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我喜欢上了你。”这句话很小声,但小麦还是听到了。“呵,还有什么骗人的把戏全使出来吧!”
“如果你这么认为,说什么都没必要了,就像你写的小说,丝毫不给别人质疑和反驳的机会。我....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5.
夜色很美,天很凉。
昏黄的路灯下孤单着身影,枯叶堆积在墙边,夜空冷清而高,而亦寒一个人走在路上。
喜欢上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瞬间,而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那是亦寒第一次偷东西,她房间有一股淡淡的柠檬味,床上摆放着的两个布娃娃非常可爱,旁边是张清纯的照片,没想到那张照片却偷走了他的心,作为这次盗窃的惩罚。
“万一乔回不来了呢?万一她一直这么孤单地等下去呢?”这是亦寒选择住下来的理由,尽管理由非常牵强。
“等了你很久了。”想不到乔出现了,在他家门口。
“你都出来三四个月了,怎么现在才现身?”亦寒打开门,指着门后的吊坠说。“里面的东西我已经交出去了,你也获得了自由。”
“当初还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在里面一直给我唱歌洗脑,也许我不会说出来。”
“我只是个清洁工,在里面唱歌直播只是个人爱好。”
“你喊麦还行,唱歌相当于给人下毒。”乔拨弄着吊坠,并没有将它们拿回去的打算。“我回来是为找一样东西,小麦不肯说,只能来找你了。”
“小麦不肯说?”亦寒手握着杯子,用余光看着他。“难道小麦是让你给抓起来的?”
“我花了几年才掌握的资料,如果能卖给他的对手,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那份资料在一个U盘里,但小麦却不肯开口。”
原来资料还有备份,为了钱财这人还真是心狠。“U盘我可以给你,不过得放了小麦。”
“放了她不是我能做主的,疯哥那里不知道能不能答应。不过可以保证的是,小麦就算在里面关上几年,也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畜生,连自已的女朋友也下得了手。”亦寒从阳台角落的垃圾里找出小麦扔过来的U盘,他看着那一袋子东西发呆,随后不经一笑,“臭丫头,什么东西都扔过来。”
乔接过U盘,说了句,“等我有钱了,考虑把小麦让给你。”
“畜生!”
这几天,亦寒搞卫生都心不在焉,刀哥看到了一阵揪心,“网红哥,唱首歌呗!你这几天不跟他们聊天唱歌,这些人都没活下去的勇气了。”
“哦。”
“要不我陪你去街头直播?”
“哦。”
“不就是一个小姐姐么?有什么好丧气的。”
“哦。”
“哦个屁,把她弄出来不就行了。”
“刀哥,你能帮忙弄出来?”亦寒眼中点燃了一团火,扑哧扑哧的。
“我没办法,可以去找你爷爷啊!”
“我爷爷?我爷爷杵着拐杖陪我去抢人?”
“那疯哥最怕你爷爷了,想当年,那手臂就是他家老人家叫人给弄断的。不过现在洗白了,手下几家公司,几千个员工,黑道的事他一般不会管的。”
“啊!我爷爷这么牛逼,怎么没人跟我说过。”
“你们家的人就是太低调了,我也想要个这样的爷爷。”刀哥嫉妒地看着他。
小麦放出来的那天,亦寒远远地看着。几天来,她瘦了,额前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苍白的脸庞,乔在门口搂着她。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幸福,默默地想她,虽然心一直在疼,却只能强忍着。
亦寒作为交换,答应了爷爷接任叔叔的位置。他搬了家,离上班的地方很近,那里偏僻寂静,人烟稀少,没人半夜去砸他玻璃。
后来听刀哥说乔发了财,跟疯哥闹翻了。
亦寒还是每晚三更开直播,他对将来很有信心,说万一红不了,就把爷爷公司的人全变成自已的粉丝,那得几千人啊!
有一晚,直播间有个叫小麦的人发来了信息。
“我和乔分手了。”
“哦。”
“乔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
“哦。”
“你不想再解释一下么?”
“解释过了,你不信。”
“再解释一遍,或许我就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