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中秋节看不到月亮。
但闻桂花香，却得金桂泪，十五香月云深处，无有爹娘入堂内…
这个晚上，奔丧回来的金桂，第一次见到了如她名字的花。
金桂站在小区门口一侧繁茂的桂花树下，眼望着树梢，脚踩一地金色落花，背对着行人道，泪眼婆娑："我为什么叫金桂？…..”
金桂一直很美，淡淡的高原红，如胭脂拂面，高挑身材却有不老的娃娃脸，不善言语的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放学的路上遇见村子里的人，总是羞答答地在不太熟的人前面跑过....金桂桂还有个小一岁的妹妹，名叫银桂.
银桂上完初中以后就帮着父母照顾家了，农活针线茶饭样样干的利落不拉，还照顾着下面的两个妹妹，带两个深深的酒窝的脸颊上也常常在说话时带着羞涩的笑意。对于这个不爱读书却爱做家务的妹妹，父母满意极了，也省了做家务的心和时间。
而金桂不一样。 从小到大她不停的问着父母：“我为啥叫金桂，金桂树是啥样子？
妈妈笑眯眯地说：“问你爸爸。” 爸爸总是不耐烦地说：“到八月十五你就知道了！”
再后来，金桂知道了自己的生日在八月十五，过节有月饼吃，还有生日长面吃，可是还是没见到金桂树。而爸爸脾气越来越暴躁，身上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因为妈妈生了“一堆丫头”，也没能生出个儿子。
有一年的中秋节是阴天。爸爸说八月十五的月亮很香很香，是月亮里面的那颗桂树开花了……可是桂花开花是什么香味呢？院子里的梨花，杏花，李子花还有牡丹芍药菊花 丁香花都香不过桂花吗？ 妈妈说最香的月饼就是桂花的香味，月亮的香味。
也是那年，妈妈的肚子里有了老五。爸爸说只要生不了男孩，妈妈那就得六姐七姐八姐的接着生下去，才不管什么计划生育不计划生育的！金桂小声嘀咕生物老师讲生男生女是男人的事，数学老师讲的理论上生男生女的概率是一样的.....爸爸说丫头书念得都不知羞耻了，这些话那是姑娘家家能说出来的，挨打次数少了的结果。
记得电影里总是喊：“香烟，洋火，桂花糖”；还说：“桂花开花的时候和十里八乡都能闻得到……”可是然后妈妈又给金桂添了一个妹妹。
老五在姐姐们的怀里玩着，在奶牛的旁边等着温热的鲜奶，和小牛犊一起成长着，金桂和银桂忙碌着，爸爸的声音大喊着，妈妈的乱发开始白了，妹妹们依然调皮着....一个个长大着。
在又一年油菜花蓄蕾的时候，高考前一月，金桂家来了几个“城里人”。金桂放学回家时天已黑了，匆匆晚饭后，听见爸爸说：“金桂，嫁人吧！”
金桂不知所措紧紧抓住书包不停地说着：“我要考大学，我要考大学，我不嫁人我不嫁人...能不能不这样吓我，我会好好学，一定考上大学，还能像隔壁姐姐，考到外省的好大学...我能的”
“今天家里来人了，城里的，工作人...人家看上你妹妹银桂来家里提亲了，可人家看见你照片后，看上你了！他们说你妹妹文化低，嫁过去没法找工作，你嫁过去了，还说不定能当个老师哩！嫁吧！以后坐在城里人的房子里，夏有荫凉遮阳，冬有暖气不冷，多舒坦的日子！”
“ 爸，妈，我不嫁！我要考大学！”“真的不嫁？就你那八字，上了大学也嫁不出去，还不如趁人家不讲究这个赶紧嫁了，是个外省人的娃，还是个警察，那是啥警察我也没问，长得好看着呢！就是工作的地方在很远的牧区，气候又不好才没找着个有工作的媳妇，不然咋还轮着你呢？嫁吧嫁吧，说不定那天享福了，带你一起去看桂花呢！金桂银桂的，啥都能见！”
“ 爸，我不嫁！”
“ 不嫁？”
“ 不嫁！”
“不嫁就不嫁吧，那今晚你好好和妹妹妈妈娘仨商量一下，明天早上啥都不干，就睡个懒觉！”爸爸柔声说完上炕睡去了。 作业很多，经过了惊吓的金桂睡的很晚也很香，但天还未亮时爸爸就喊：“我要进来了，你们睡你们的！”
进屋后爸爸没有开灯就问：“想好了么？还是不嫁！”
“嗯，爸，想好了，不嫁...”迷迷瞪瞪还未说完话的金桂只觉身上一凉，被子被人突然扯走了的同时，身上已挨了很多下抽打....父亲在黑暗中挥动着细长的放牛鞭子，抽打着娘仨：“我用鞭子来商量，总行吧！不穿衣服商量，更快吧……”
后来一月，银桂的婚礼很排场，新郎很帅，陪嫁丰厚，但再也没见金桂！
其实金桂在满身青紫消失后被“丈夫”带到了很远的高海拔牧区，丈夫不是警察，而是路政工作人员。金桂在又远又偏僻的地方，当了三年家属后在当地的小学当了老师！从此她不仅成为了“居民”，还有了工作！也成了爸爸的骄傲和妈妈永远说不出的屈辱和牵挂！
金桂也不再回娘家，妈妈常在门前悄悄抹泪，也终于生了个“七弟”，爸爸的笑声多了，也满山满洼的割青草，一麻袋一麻袋背回家，牛儿越来越多，爸爸也越来越喘的严重了，赤脚医生说是气管炎，挖点草药熬点药汤也有作用.但在一个父亲的眼里，闺女不再背着太阳弯着脊梁干农活，不用穿厨房过堂屋地侍奉公婆一家，不用白天黑夜地浪费时间苦学，就是城里人了，是最安慰的事！
父亲去世的时候，牧区的雪下的很大很大，金桂无法回去，她站在雪地里，想起那个早晨的父亲和皮鞭，仿佛还能听见母亲和妹妹凄厉的叫声和自己恐怖的声音：“我嫁嫁我嫁我嫁....”
唯一的安慰是丈夫对她很好，生了一个女儿，丈夫依然欢天喜地！后来他们就一直留在了那个遥远的地方
30年了，退休了，金桂在成都买了房子要在这里养老，希望中秋节搬家时带母亲一起来看梦里都无法想象的桂花：金桂和银桂。
金桂千里跋涉，满心惶恐，去接母亲，而母亲，奄奄一息，妹妹银桂也华发染头，妈妈却大瞪着双眼，盼她归来。在她到达病床前的五分钟里，妈妈紧攥着女儿的手，不再睁开眼睛，唯有浊泪溢出，在妈妈在最后的时光里，那温暖只持续了五分种，却万箭穿心而过…
金桂随妈妈的棺木回到了离开了30年的家， 家里的木梁瓦房已换成水泥预制板房，纸糊的木雕花窗也成了铝合金玻璃窗，院中的大榆树了无影踪，只有等着搬迁的房挨着房....那么暗，透着几丝阳光..金桂抱着双鬓斑白的银桂，哭声撕裂屋顶：“妹妹，我痛，我痛———”
中秋后的 金桂， 闻到了金桂香……看到了金桂树，捧着桂花夹在书页间，洒在华发上…下雨了，金桂捧起地上落花，似梦非梦：“为什么我叫金桂？”
雨落处，香淡淡，风过后，金桂花亦散，泪眼执手望故园，月香满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