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孟婆,相传是冥府奈何桥上司掌遗忘的神仙,没有人记得她究竟什么样子,就如同没有人记得那一碗孟茶究竟是什么味道。
我是这孟茶驿的散茶童子,这三界中,少有的知道孟婆相貌的人。叫她孟婆似乎是世间对她的误解,毕竟在人的心中,司掌遗忘的神仙怎么可能如此美艳,尽管她那一袭红衣就如同那黄泉路边恒久盛放的彼岸之花一样和这阴郁的冥府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更喜欢称她作孟娘,隐约还记得是当年月郎重归轮回时在这孟茶驿停留时起的。而我也清楚的知道,自那天起,孟娘便在等待,等待不知何时才会来临的重逢。
孟娘说过,人一辈子就是在记住和忘记之间徘徊,谁都逃不掉要走到我这儿来,可是忘记哪有那么容易。这忘川水加彼岸花,能抹去回忆,抹去经历,可是也有抹不去的东西。
可是在这冥府,时间不过只是一个数字,我们不因时间流逝的无情而感到害怕,我们有永恒的生命,可以见证着他们尘世间走一遭,再靠着一碗孟茶换一世心安。
孟娘还说过,在彼岸花路的尽头,有一片枫林,林间有一块三生石,在石头上清楚记载了所有人的生生世世,也记载了那随着他们一直绵延的亿万斯年。
我,不知为何对于那枫林间被人类视作天赐恩泽的三生石,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以至于我就算对已经无法想起的曾经充满了好奇,也不敢去三生石上寻求答案。其实想不起来也挺好,这样我就能安心在孟茶驿当这散茶童子。
2:
我的工作是每日同孟娘调制好那大大一缸孟茶,一缸忘川河中的水,一束桥旁艳丽的花。一同熬成这淡红的茶,像稀释的血。
孟娘说,这忘川水,是世间七情六欲混杂的红尘之水,而那彼岸花,是黄泉路上满载希冀的超脱之花。而孟茶能使人忘却,安心上路。
真是奇怪,这一红尘一超脱竟然能熬制出遗忘的力量。
每当茶驿来客稀少,孟娘就喜欢坐到那忘川河边的渡头,纱衣一角不经意地落在水间,在水中飘荡,我看着他望向那遥远的河流尽头,尽管我们都不知道,这忘川可真有尽头?
——“小白,现在的你开心么?或者说……幸福么?”
——“不知道,可能已经忘记了吧。幸福的感觉。”
——“你这才多久,你都已经遗忘得彻底了,那为什么我会一次又一次记起?”
孟娘自从上一次月郎转世就开始爱上给身边人起名字,可是月郎转世之后,孟娘的身边只剩下了我,而我也得到了这像极了狗名的名字。
3:
花海,好大一片花海,满世界回荡着一种呼唤
——哥哥。
那是谁?如此熟悉的背影,他回应着那呼唤
——小白,你来啦?
那人将要转身的一瞬,我惊醒了,走出孟茶驿。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必须想起他,不能忘记他。
孟娘坐在桥边,仍是那落寞的背影,我唤他,她起身走过来,他的眼中满是晶莹的泪水,是思念了吧。
——孟娘,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笑了,拭去泪痕轻声叹息。
——该来的还是要来,天机不可泄漏,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4:
第一世,他们是守护着一条细流的龙。为四周的居民带来维系生命之源。一白一黑,他们天天在一起,穿行于白云之间,嘻戏在清流之中。他的眼中只有他。
最终,洪荒时代那些孤寂的神终于不能忍受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决心要拆散他们。
他们怒了,倒涌洪流,涓涓的河流突然变得如狂暴的野兽。淹没那仙洲十年,人间也便大旱了十年。
人们开始发疯,将曾经照顾他们,保护他们的龙神视为造成大旱的河妖,在两神全力对付仙洲之时,倚仗着那些嫉妒的神扔下的武器,站到了他们背后。
神,真是可笑,号称无所不能,在羁绊,却要依靠弱小的人类!
他们为了信念抗争着,没有想到自己曾那么守护的人,为了自己,正瞄准着自己毫无防范的背。血花四溅,黑龙回头,白龙那略带绯红的身体,正盘在他身后,那些神的看家武器贯穿了白色的身体。血汇汇流下,染红了大地。
黑龙看见了,白龙消失前那凝望他的深情一眼。有着不舍,有着不甘。看着白龙消失,黑龙继续抗争的意义消失了。它停了一切,那些人类慌忙急了,在地上叫着那些被困仙洲神仙的名字。叫谁的都有可唯独没有这两维护他们已久的龙神,这两曾经被他们供奉,称为生命之神的龙神。
它听着人们对天诘问。问那些神,不是说杀了做怪的龙妖就有水了么?它心痛,不是为了人,是为了白龙。这世界上除了白龙没有值得它心痛的事物了。它一飞冲天,怒吼着,咆哮着,要水是吧!我还给你们。顷刻间,洪流冲下,淹没了世界,淹没了一切。它看着世间,流下眼泪。从此,人间的水再也不会被束缚。人的死活再也和它无关。整个世界被水布满,洪荒之灾第一次到了灭绝一切的地步。也因为这次,仙洲众神留下了所谓救人的故事。虚伪的神。
第一世,他欠了他。
哪一刻是他们的那条河?洪荒之际,相濡以沫,碧水连天。他孤独了那么久,他知道白龙不会回来了。他知道,他放不下,白龙的一颦一笑,如同打碎的镜面,反射着寒冷的光,将仅剩的一点完整也割伤了。
就算他有永恒的生命,可漫长的孤单没有让他遗忘,反而让那影像越发明晰。终于,他不能再独自苟活了,飞到了山巅,盘在那山的最高峰,巨大的龙身,慢慢结晶,蓝色的,寒气外泄。这寒冷,正是白龙死后,他心的温度。
洪荒迎来了世界第一场雪。他死了,白雪将山巅包裹,永远不融化。
终于有一天,一朵雪莲长出了雪层。那束缚在冰壁中的灵魂被一个声音唤醒。
--哥哥,哥哥。
他醒来,看着那雪莲,这感觉,是白龙回来了。他眼泪充斥满了眼眶,却久久不让落下。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盛开的雪莲不曾凋零。他也就这样陪着,直到那莲终于可以化为人形。他们在两个世界共同嬉闹,不管凡尘,不问世事。可是他们都忘记了,他们终究不是同世界的。
他得离开了,慢慢地冰川融了。那寒水终于洗去了莲身,他成神了。他看着他慢慢闭上眼,他用生命滋润了他的出现,用最后的生命去对他好,这一世,他还了他,可他又欠了他。
5:
这一次,他理解了哥哥等他的心,这种百年的孤寂。他在忘川受苦五百年,只是为了再见到这个思念的人,可他却又消失了。不知道,他这一走会不会再回来?会不会忘记他。他开始害怕,掏空了的心开始害怕,但是这心也知道,就算他遗忘一切,他也会永远记得,他相信,一定会再相遇。终于,在这百年冰川消融完毕时,他下山了,他要回到凡尘中找那人儿,就算记忆不再,就算长相已变。
他相信,他能找到他。
时间已经过了不知多久,洪荒已经结束,人制的时代已经来临。他游走在人间,试过平凡耕种一生,试过寒窗苦读,试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试过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可他终究是一个人,不断改名换姓。他有着不老的生命,他在等待一个人回来。
他在等他心爱的他!
只是不知觉间,红尘已经又是几百年过去了。他还是不知道他在哪?他是不是已经永远消失了?还是他已经忘记了一切?或者是自己遗忘了他的感觉?
他又回到曾布满冰川的山峰,哪里已经有了一座山村,有了人们安居乐业。而在那山顶上,曾经他破土的地方是一个书生的家。
他站在那书生门前,看着曾看了几百几千年的风景。书生打开了门,出来晾晒被子。那一瞬间,几千年的思念如当初淹没洪荒的洪流一般将他淹没。那个书生,如此平凡,却又如此不凡,就算声音相貌不同,那感觉依旧。
--哥哥。
他轻轻向书生呼唤。书生向他轻轻一笑
——“公子可是来参加龙魂花祭的?那么请快下山吧。宴会要开始了。”
——“哥哥,你还记得,那洪荒时期的相依相偎么?还记得约定过,永远不分离么?”
他又再呼唤,泪流了下来,神有泪了,泪落之地,枯草复绿,野花盛开。
眼前人终究还是忘记了,忘记了曾经的一切。百年前是魂归,散尽的魂魄能转世已经是奇迹了,不可能如白龙一样,受那忘川之苦带着记忆投胎了。所以这一世,书生只是凡人,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一个曾经黑龙憎恨过的凡人。
他没有再离开那村庄。在书生家旁建起了小屋,这只能是一间小屋,不是家,因为哥哥已经有了家室。他不懂,不懂曾经因为人类背叛而憎恨人类的哥哥怎么会娶一个人类,是因为已经忘记了么?
这时的他,这个已经千百岁的他,还不懂,原来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6:
他成为了书生的邻居,偶尔送些许吃的穿的给俩人。直到,那个雨夜,那个惊雷阵阵的雨夜,哭泣声让他心中一抽了。有小孩的也有大人的,他听得出这是哥哥的哭泣,他能感受得到这哭声中的爱。他走出门,站在雨中,那雨似乎畏惧他,为他分开一条通向书生家的道路,这狂雨中,他白色的长衫竟然没有沾上一点雨迹。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看到那个书生,如此哀伤地抱着那孩童,另一只手握着那已然褪去温度的手。
他看着书生的面庞,自己双颊流下了两行水迹,他摸摸那液体。
——哥哥,哥哥,我懂了……
逐渐间他变得透明,化为一道精光飞入那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心窝。一切发生得太快,书生都还没来得及阻止。
——我本是那一株龙魂孕育而出的花,到这世间不过为了寻你而已 ……
7:
孟娘说完故事,走进孟茶驿,只留下一句话
——小白,你是聪明的孩子,你一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怎么样去得到。,三生石前三生路,三生人儿守相顾。你去或是不去,自己决定吧!
我看着孟娘轻声谢过,她止步看着我,轻声问:
——小白,上天这样处置记忆究竟是对是错?我又是对是错?
我没有回答,转身跑向那枫林:记忆怎么样处置都好,一定会有东西留下。
果然,在三生石前,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是那么温暖的感觉--哥哥。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小白,你来啦?
8:
我在哪里见过你,梦里等待千万次的回眸?街上接踵千万次的陌路?是什么堆砌着这样的熟悉感?
生活在现代都市当中的我,应算是早已经不相信故事中爱情的那个人,我曾经对那些怀抱着浪漫爱情故事,怀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梦想的人嗤之以鼻,亦对于那些游戏人间,放纵于欢场当中的人投以我的鄙视。
在我看来,他们犹如生活在那一场还未醒过来的童梦当中,有情饮水饱,真是可笑。爱情不过是我们人生当中用来装点自己灰暗人生的奢侈品,没有也能过得下去,有了不见得会更好。
直到,我遇见了他,这个让我觉得如此熟悉的他。
——我们……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