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鄂尔多斯地区的人们又开始流行喝一种白瓶的汾酒了。仔细端详一下,竟然是十几二十年前就有的一种包装,根本没变过。心里头就有点儿高兴,这给喜欢怀旧的我增加了一个证据。
前天晚上和一位搞写作的老师在一个小饭馆坐了一会儿,就坐在饭馆的大堂里,其他桌上吃饭的人不算多,我们的邻桌坐着三四位,喝的就是这种白瓶汾酒。这几位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吆五喝六高声大气地说着,喊着,把一间因为吃客少而显得空落落的小饭馆填得满满的。
那天晚上吃饭,基本上就是坐在一边儿听这位老师高谈阔论他从前读过的书,他从前写过的作品,他从前暗恋过的女子。小饭馆的椅子太硬了,坐得时间一长,屁股就不老实,扭来扭去,背也开始酸疼。
慢慢就开始走神,想起十几年前上高中时,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十多个坐在教室后排的同学集体逃晚自习的情景。
那次也没逃远,只是从教室逃到操场边儿上的主席台,十来个人席地而坐,点了几支白蜡烛,一个家伙从怀里掏出从家里偷出的一瓶酒,就是这种白瓶汾酒。接着就开始划拳,输了的人对着瓶嘴吹一口,颇有几分豪气。很快,一瓶酒就喝干了。有人喝多了,有人几乎没酒意,没喝上的人就后悔自己拳路太硬,赢多输少。我的拳从当时到现在都是举世公认的臭,所以我喝得最多,晕晕乎乎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破着嗓子唱《一无所有》。
操场上有风吹拢的破纸片,也有从远处吹过来的蒿草,有些闲着不唱的同学就把它们揽攒成一堆,点着,熊熊火光中,我们把能想起的摇滚挨着喊了一遍。最后,大家说话的声音都成了香港烂片里那些戴着大墨镜哑着嗓子说话的老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早就吹熄了那几支白蜡烛。那是一个秋天的晚上,伊城的秋风烈,喝在肚里的老汾酒像一块微暗的炭火,不动声色地灼着一帮十几岁二八青年躁动迷茫的心。每个人都挣了命一样喊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摇滚曲目,心里揣着教室里的某个女生。
十几年后,这些同学再坐在一起,当年的男生女生都挨着坐满一桌,频频举杯,却喝不出当年猎猎秋风中的那种滋味。岁月慢慢把我们养得脑满肠肥,当你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狠狠给你一刀,你除了惨叫,却毫无反抗之力。
那位搞写作的老师那天晚上说起自己当年暗恋一位女子的往事,说他最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决定向人家表白,约好了时间,还特意去市场买了一块廉价电子表,结果却走时不准,和别人的时间差了两三个小时。等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去了,却始终没等到意中人。后来,下起了雪,下到凌晨两三点,雪埋了他的脚脖子,他只好一个人回去了。几十年之后,当年的意中人早已嫁了人,又早已离婚,而这位老师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情愫。可是,他为什么又要在多年之后提起这件往事呢?
那天晚上,我们的邻桌喝的是白瓶汾酒,我们喝的是啤酒。邻桌的人后来醉了,说三五句话,单听每一句,都像电影台词,合在一起,没有一句有逻辑,像一部烂得不能再烂的烂片儿。我们喝的是一种新牌子的啤酒,以前从没见过,太清太淡了,喝得那位老师尿了十三道都没什么醉意。
有的往事像这种白瓶汾酒,有年头,有度数,喝多了容易醉。有的往事窖藏时没有封严,淡而无味,口感低劣,喝进去,让你频频走肾,却没有一点儿走心。
还有的往事,像这两年突然流行起来的红盒牡丹,几十年前价格平平的一种烟,今天的价格令人咋舌,可就有人愿意抽。有时候,怀旧的价格,真的不菲,而我们却像是被时间搞傻了一样,明知道它宰人,可就愿意去挨那迎头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