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管天津叫哏儿都,只有在这里住上几个四季轮回才能深刻体会,这个名称的妙不可言。
这个“哏儿”是什么意思,不解释,坚决不解释。
我的前半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哏儿都度过的。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年,我第一次来到大天津,那个时候心目中的想象的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匆匆忙忙的繁华大都市;待我到了九河下梢的大胡同,那个名扬华北的商圈,我彻底蒙了。这明明就是个渔村啊!我要不是因为在这里读书,我都想甩手马上走掉了!
那是九月下旬的明媚天儿,不冷不热,时不时还有小风吹来。子牙河是海河的一个分支,大胡同就在三叉河口,我的学校就在三岔河上金刚桥的附近。我每天都要沿着子牙河,数着过了木头吊着的慈航桥,穿过一个耳闸,回到新虹桥下的宿舍楼。河边有许多小渔船,有的船家一家人都生活在船上。看到他们在傍晚的树下,支起来个小炉子,姐姐(天津人称呼所有年龄段儿的女性都为姐姐)那儿贴饽饽熬鱼儿,大叔坐在小板凳上剔虾线,手边唯一齐整的高凳子上,放着半杯白酒。一阵风吹过,叶子哗啦啦掉下来,又一阵风,路上的叶子也卷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的鱼虾味儿便渐渐淡去。
到了十月中,路边那些粗壮的老树叶子才开始大量的失去绿意。一次温度骤降,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变成满树的黄金叶,低矮的平房外满壁的爬山虎也在骤冷时候变得红艳,地上黄莹莹的落叶,树上金灿灿的闪烁,抬头便是湛蓝的天空,三三两两的行人,恍如掉进了调色盘一般。
深秋的一阵雨,红衰翠减,坐在河边,静静看着盈盈水波,画上几笔,或者什么也不做,想想自己,想想心里的他,再感叹一番: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才是秋天,我记忆中天津最美的时候。一年里最舒服,最诗意的季节。我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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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一年开始的,哏儿都的秋天不见了。
一年里到春天也不那么让人欣喜了。除了惹人厌烦的倒春寒,春天的风沙多起来,渐渐风沙变成沙尘暴,变成雾霾,变成一张脏旧的抹布,把这个原本明媚的季节弄得昏沉灰暗。
四月里渐次盛放的桃花梨花海棠花,还有公园里校园里亭亭玉立的白玉兰,虽说烂漫美丽,却依旧不能拯救城市里的春天。写字楼里,公寓房里,看不到“人间芳菲”,还要忍受暖气停了之后室内的阴冷。打开窗户,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一片蓝天也看不见。
哦,“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只能去郊外了,还要赶上呼呼大风刮走霾的时候才可以。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满大街飘扬翻飞的柳絮,比冬天的雪花更持久更顽固,医院皮肤科里治疗过敏的人们,恨死这样“春的礼物”了。
这个一年之初原本生机勃勃的季节,我却爱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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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城市干燥,一年里下雨的时候很少,春天几天毛毛细雨,秋天没有,冬天直接甩雪片子,雨水都攒到夏天一股脑的下。
有时候下的豪迈,一场雨不过几十分钟,却能给哏儿都群众带来无限欢乐。大马路变河道,有几个骑着摩托汽艇的在主道上风驰电掣,无比拉轰;还有的守着地道桥,打捞过往司机掉落的车牌,趁机发一笔小财;毕竟一年里也只有这么一次两次的机会。水位已经到了路牙石边走路群众的腿肚子深了;海河部分河段水倒灌,一帮用生命娱乐的哏儿都群众在堤岸边上下网,还想着捞鱼。平常一刻钟到达的路程,估计要花上两个小时才能到了。这个时候总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场景,比如爷爷肩上坐着孙子,孙子怀里抱着狗;或者穿凉鞋的女生非常彪悍地背着穿皮鞋的对象,看的坐在楼上的人们不停的幸灾乐祸。
也有时候,哩哩啦啦下上一天一夜,不大,但是不停;去市场买个菜,带着伞拎着菜不方便,不带伞,这雨水也足够把你淋透,穿雨衣还嫌弃憋闷,甚是烦心。晚上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心情好了是音乐,心情糟了就是那“浇愁”的酒,越来越愁。
不管怎样,夏季里的雨水充足,人喜欢,植物喜欢,万物生灵都喜欢。湿漉漉的空气里似乎能滋生出无限的欲望,无限的能量,我们和所有活着的,肆意生长。
晴天的空气自带烤箱功能,长时间在户外,无论喝多少水,都有被晒成菜干儿的感受。明晃晃的大太阳下,心里直发毛,就是那种心里任何角落身上每个细节都暴露无疑,无所遁形;甚至还有连影子都抛弃了自己的无助感。墨镜和阳伞或许会让你稍微心安,但也只是暂时的,摘了墨镜,这个世界就像瞬间全被镀了金,闪闪闪的闪瞎啦。
躲空调房里的日子,披上毯子,或者套上秋天来不及穿的衣服,弥补秋天越来越短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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哏儿都的夏天存在感超强,过了立秋,甚至到了秋分,还在倔强的坚持,不肯离去。和最为敦厚实诚的冬天合伙,硬生生把现在的秋天整的贱兮兮的,神经质一般。看着秋高气爽,体感温度二十八度;听天预报的温度可人儿,下楼买个菜,冻得牙齿咯咯响。忽而扮作夏天的尾巴撩拨你一下,忽而又换副嘴脸,扮作冬天的先锋军,袭击你一回。手忙脚乱的人们哪里还能享受它的美好?刚买了心水的秋装,暴热,又穿回夏天的那一套;好不容易赶上合适的温度穿上美美的,哎呀,凛冬将至,异鬼要来,晚上下班晚了,冻得三孙子一样儿。
中秋佳节好时日,热裤与羽绒齐飞,暑夏共凛冬一色,郁郁秋色今何在?满腹元黄空自留。长叹一声,哎!我爱的秋!和青春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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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有个内蒙古的同学,每年春节后返校,她都要发一番感慨:天津的风,好温柔哟!我真是不懂,这样的风温柔,那内蒙的风得彪悍成什么样儿呢?北风是哏儿都冬天的标配,但我觉得刮得很正直,就是不邪乎。冷,干冷,直直呼到你的脑门儿上,脸蛋儿上,身上,顺着它走还能得到它的一臂之力。
没有雪的日子里,风就是寒冷的生力军。不刮风的时候,公园里,河岸边,锻炼的老人吼吼地喊着,把自己的胸腔撞向碗口粗的树;有年轻人推着孩子,也有奔跑嬉闹的熊孩子贪婪地享受着暖阳。子牙河的冰能冻到一尺多厚,而且还分层。钓鱼的大爷们,在冰面上凿出来一个小洞,搬一把靠背椅,守着洞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允许旁人在附近冰面上喧哗闹腾,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不过看他们自得其乐的样子,倒是冬日冰面的一大景致呢。
不知道什么原因,近些年的雪似乎不如以前质量好了呢。早起上学的时候,扫过雪的路不好好走,偏要走那些还没有被踩过的地方,就喜欢听一脚下去,咯吱咯吱的声音;或者一只麻雀扑棱一下,惊起一群来,树枝子上的残雪飘荡下来,落到脖子里,凉凉的,倏忽之间化掉了,湿湿的,麻麻的,初恋的心跳一样,咯噔一下,欢喜一阵。抬头望望天,灰白之间,光秃秃的树枝疏密得当粗细有致,没有了叶子的遮掩,展现出另一种韵律美来。
西沽公园里野趣十足,雪天进去和闺蜜们撒个欢儿打个滚儿;或者扛上长枪短炮,四处搜罗美景。累了就来一串冰糖葫芦,或者香喷喷的热油茶,还有只在冬天存在的糖粘子和山药豆儿,裹上一包揣到兜里,边走边吃。
就算是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就算是玩儿着最破相的打滚儿,就算是冻得脸蛋儿通红,依然不能阻挡我们对雪的热爱。哏儿都人民爱吃,冬天里阳台上屯白菜,成捆的大葱,水果一样的沙窝萝卜,配上冻的一坨一坨的羊肉,切成小薄片涮火锅;煎饼果子嘎巴菜,云吞混沌卧鸡蛋,加上香酥的芝麻烧饼夹牛肉,大饼卷一切油炸品;似乎天津的美食就是为了冬天而存在的。那些夏天油腻腻的吃不下去的地道天津味儿,到了冬天无一不在昭告: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的热火朝天有滋有味儿。
十多年了,我也把哏儿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乡,热爱,讨厌,期待,在这里一天,就认认真真感受一天,哏儿都的天儿就是我的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