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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花叫善良,它开在心里。它是一支歌,悠扬悦耳;它是一首诗,真挚感人;它是一幅画,形象逼真;它是一行字,传达心声。
1
在一处山坳里有一个小山村,名叫杏花村,顾名思义,村子里的杏树非常多。
村子里的人口不多,也就二三十户,曹姓人口大约占了一大半儿,另外一小半儿也就是百家姓中常见的姓氏,赵王刘李都有。
曹姓人口在这个村里算是一族,虽然本身村小户少,可是在这里,他们却算得上一个大族,据说他们还有族谱,他们起名字也是按照族谱来的。
曹四火就是这个杏花村的人,而他的名字却不是按照他们族谱走的。
曹四火本名曹燚,是被他爹捡回来的孩子。
曹四火的爹娘成亲四五年一直没有孩子,夫妻俩为这个喝了好多药,受了好多罪,可是还是一直没有孩子。
有一年曹四火的爹去山上割条子编框子卖,抽烟的时候不小心把山上的一处枯死的树枝点着了,火顺着那处烧了起来,可把曹四火他爹吓坏了,拿着割下来的条子一顿抽打。
幸亏那个时候是初秋,没有风,树和草还没干枯,老天爷也不赖,在初秋时节的这一天里给下了一场大雨,火被浇灭了。
曹四火的爹虽然被淋成了落汤鸡,可是却也万分庆幸,否则这火要是烧起来,那这山可就遭殃了。
因为火和后来的大雨,天变黑了,曹四火他爹也确实太累了,可巧走着走着就看到前边有一个山洞。
曹四火他爹打算在这个山洞里躲一躲,等雨停了再走,如果实在走不了,就打算在山洞里凑合一晚上。
曹四火他爹走进山洞还没来得及放下背上背着的条子,就听到了一个孩子“哇哇”的哭声。
他跟着哭声往山洞深处走了几步,看到地上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曹四火他爹先是一惊,后又一喜,几步上前,凑近一看,一个小襁褓包裹着一个小娃娃正蹬着腿哭得声嘶力竭。
这就是曹四火和他爹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这天,曹四火被他爹给捡了回来。
因为火和雨,曹四火他爹捡了一个孩子,又因为算卦的曾经说,曹四火的爹五行缺火,但是因为要按照族谱起名字,没得改,还因为怕万一哪天有人找来,再把孩子带走。
最后索性就干脆没有按照族谱给曹四火起名字,请人给他起了一个大名叫曹燚。
曹燚嘛,四个火,叫起来还挺顺口,四火就当小名给叫出去了。
2
曹四火长得很耐看,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的,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圆圆的鼻头小小的,就连小小的嘴巴嘟起来都有点儿圆圆的,长得比杏花村里曹姓人家的孩子都好看,也比杏花村里其他姓氏人家的孩子好看。
唯一不足的是曹四火不会说话,他能发出声音,也能听到声音,但是就是一直不会说话。
不过这个缺陷并没有妨碍曹四火爹娘对他的喜爱,毕竟他们一直没有孩子,而且也确实有小孩子说话晚的,有的长到七八岁甚至八九岁时候才会说话的。
所以,五岁之前,曹四火的生活是很幸福的。
虽然不会说话,但是爹娘疼爱,吃穿不愁,住在不透风的大房子里,一日三餐至少一顿有肉,还会有娘做的点心糕点加餐,穿的虽然不是天天新衣,可是也是没有补丁合身合体的干净衣裳。
又因为他长得也好看,杏花村里的老人孩子们也喜欢他。
虽说他的生活不至于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或者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心怕碎了”来形容,可是曹四火的爹娘确实是把他当宝贝来宠着,说他是生活在蜜罐里长大到五岁的也过得去。
直到曹四火的爹娘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一对罕见的龙凤胎,曹四火也就渐渐地从一个宝变成了一棵草。
挨饿受冻倒还不至于,毕竟他才五岁,不过从他穿着的衣服不合身,鞋子有时候会穿反,能看得出来,他爹娘对他的关注度少了很多。
等他长到七八岁,该上学的时候,他爹娘也没让他去学堂,开始跟着他爹去地里干农活儿了。
他的双胞胎弟妹也渐渐长大了,也就在他八岁这年,他从大房子里搬到了冬冷夏热的小西屋里,说是屋,其实那也就是他们家放杂物的地方。
他爹到底不忍心,毕竟也是疼宠了五年的孩子,在西屋给他砌了一个土炕,还盘了一个灶,可以烧火,让他冬天不致于太冷。
曹四火也懂事儿,别看他五岁之前被娇养着长大,后来渐渐地发现爹娘对他不好,尤其是娘,经常骂他,还背着他给弟妹吃好吃的,他也没吵没闹。
只是本来他就因为小时候不会说话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个,他就更不爱发表意见了。
杏花村里的人包括他爹娘就也一直认为他是个哑巴。
但是,事实上曹四火并不是一个哑巴,他在十岁那年因为一件事儿突然开窍,会说话了。
那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开口说话,也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开口说话。
3
曹四火七岁开始跟着他爹去地里干农活儿,等到八岁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人去山上割条子,回来编框子篮子之类的贴补家用了。
他后来也慢慢地从村里那些碎嘴的大娘婶子们口里知道了,原来他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而是被他爹从山上捡回来的野孩子。
怪不得他跟别的曹姓孩子不一样,没有按照族谱来起名,怪不得娘不喜欢他,只喜欢弟弟妹妹,怪不得他长得跟爹不像,跟娘也不像,也怪不得村里的大娘婶子们有时候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让他看了又难过又无助。
曹四火听到他不是爹娘亲生孩子的那天,伤心害怕极了。
他疯了也似的向家里跑去,想问问爹娘到底是不是真的,跑得太快,还摔了一跤,把膝盖处的裤子摔破了一个洞,手掌心也被石头蹭破了皮。
他又着急又害怕,又不会说话,只能一边比划着一边“啊啊啊”着,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
因为他娘正哄着他弟弟妹妹,根本就没有耐心搭理他,反倒最后,他娘被他“啊啊啊”烦了,把他给骂了一顿,还不让他吃中饭。
他委屈之下就跑了,一气儿跑出了村子,跑到了山上,跑着跑着最后还给迷路了。
毕竟他才八岁,虽然这个夏天他也经常一个人去山上割条子,可那都是白天,并且还是他熟悉的地方。而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来过。
因为是秋天了,这个时候,天也黑得早了,他顾不得还在生气委屈,只想着赶紧找到路回家去。
他在山里转了好久,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找到熟悉的路。
黑墨色的天空上,满天的星星就像铺在上面,一轮弯月静静地挂在上边,发出微弱的光。
山上林子里,树的影子在微弱的月光下张牙舞爪,还不时地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乌鸦还有他叫不上名字的鸟儿突然的叫声也让他颤抖不已,他害怕极了。
他想到之前听他爹说过,近些年因为杏花村里的人少了,山上好像有狼的影子了,虽然他爹和他都没见过,可是他爹不止一次地嘱咐过他,让他上山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他的眼睛根本不敢四处看,总觉得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盯着他,闷头只管向前走。
“啊”的一声,他一脚踩空了,紧接着就摔倒滚下了一个小山坡,最后停在了一处。
本就蹭破皮的手心被地上的树枝又给扎了几下,钻心地疼,膝盖也破了,此时的他又累又饿,一时又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个坏消息,再也忍不住,趴在那里,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后来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就那样趴在地上睡着了。
也亏得曹四火底子好,而他滚落的地方正好是一处低洼,又是背风处,他就那样趴了一夜,虽然冷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被冻着。
4
曹四火是被痒醒的,伸手挠脸的时候,摸到了毛茸茸的一团。
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湿漉漉又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见他没反应,还伸出一小截粉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曹四火被痒得“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他翻身躲避的时候碰到了手心处的伤口,才想起来自己在山里迷路了,也想起他迷路的原因。
带笑的眸子黯淡下来,向上弯起的嘴角撇了撇,他又想哭了,而他也确实哭了,泪水迅速蓄满了眼眶,溢了出来。
他边哭边想,天都亮了,爹娘也没有来找他,他们,是不是不要他了?
伸手把还在他脸旁一直蹭着不走的小白团子拨拉了一下,那毛茸茸的一小团,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哼哼唧唧”半天也没站得起来。
曹四火一边哭一边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团在那边滚,他看到它好不容易站起来,然后因为鼻子被一根草戳了一下,“阿嚏”打了一个喷嚏后,又摔倒在地上开始“哼唧”,曹四火“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鼻孔里还冒出来一个大鼻涕泡。
曹四火不好意思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和鼻子,坐了起来,然后伸手把还在地上挣扎着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小家伙身上粘了好多烂树叶子和草,曹四火小心地给它清理了一番,还不时地用手摸摸它的头,小家伙投桃报李,也用舌头不时地舔舔曹四火的手。
一人一小白团子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他摸摸它,它舔舔他,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成为了彼此之间最重要的那一个。
曹四火甚至想,如果不是他昨天跑出来迷路了,就遇不到这个小家伙,那这小家伙也就太可怜了,幸亏他昨天跑出来了,还迷了路。
他又想,是不是他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怜,孤零零的一个,正好遇到了他爹,然后他爹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家。
这样一想,曹四火突然之间就不生气了,心里虽然还是很难过他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但是却没有那么委屈了。
他想,爹娘把他捡回去就不错了,给他吃喝,还把他拉扯这么大,如果当时爹不要他,他早就饿死了。
现在爹娘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好,是因为他长大了,而且弟弟妹妹那么小,娘对他们好是应该的。
曹四火把自己一顿安慰,然后抱着小团子站了起来,因为是白天,又有了伴儿,曹四火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想,爹曾经说过,他们村子在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是东边,那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应该不会错。
曹四火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他太饿了,摘了点野果吃也还是饿得不行,正打算坐下来歇息一下的时候,看到了他爹。
结果,他就被他爹给打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挨他爹的打。
曹四火却没哭,因为他知道,他爹没有不要他,他看到他爹红着的眼角还偷乐了一下。
曹四火后来知道,他爹找了他一夜,因为他摔倒滚到了另一边,后来又睡着了,所以他才跟他爹错过了。
5
自从曹四火上次跑了一夜被找回来之后,他娘很少再无缘无故骂他了,虽然还是不待见他,但是也不会再随便找茬儿。
而曹四火变得更懂事儿了,对于他娘不待见他,他也不会再生气了,难过有,但是想想,娘也没有苛待他,还让他住在家里,他很感激。
他变得更勤快了,在地里抢着帮他爹干农活儿,在家里抢着帮他娘哄弟弟妹妹,他娘对着他也偶尔有了笑模样。
就这样,时间匆匆过去了两年,他十岁了,他的小伙伴儿——小白火也长大了。
小白火就是那年他从山里捡回来的小家伙。
爹说是一只狗,还不知道是谁家丢的,当时本不想带回来,后来是他拽着爹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看着爹,挨打都没哭,却因为爹不带它回来哭了,爹才同意带回来。
爹娘和弟弟妹妹叫小家伙小白,因为它除了鼻头是黑色的,浑身上下的毛都是白色。
而他私心里却给小白后边加了一个火,因为他叫四火,小家伙是他捡回来的,那就是小白火。
后来小白火渐渐长大了,身上的毛不再是纯白色,特别是在太阳底下,它的毛就像是发着光的火。
小白火的到来使得曹四火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觉得孤单过,他们是彼此最好的陪伴。
曹四火在西屋的炕上打着小呼噜睡觉,小白火在西屋的地上打着小呼噜应和,曹四火在地里做着农活儿汗流浃背,小白火在地头追着蚂蚱伸着舌头呼呼喘气,曹四火在山上割着条子腰酸背痛,小白火在山间追着自己尾巴的影子晕头转向。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对于曹四火来说,也是一种简单的幸福。
可是,有的时候,命运却往往总爱跟人唱反调,在你欣然接受的时候,再给你当头一棒。
6
曹四火的爹娘去镇上赶集了,留下曹四火在家里带着弟弟和妹妹。
曹四火给弟弟妹妹倒完水,比划着嘱咐弟弟妹妹在炕上玩儿,中午了,他要去院子里的厨房烧火做饭。
爹娘早上走的时候,嘱咐曹四火把昨天剩下的饭菜热一下就行,可是弟弟妹妹早上打架,不小心把饭菜都扣在了地上,没办法,中午只能重新做新的,还好曹四火之前做过,要不然,他们就得饿肚子了。
曹四火蒙头在院里厨房忙活,他弟妹在屋里炕上玩儿,小白火在树下眯着眼吹风。
等到“汪汪汪”的叫声传到曹四火耳朵里的时候,他弟妹所在的屋子已经浓烟四起,用纸糊的窗户上火苗乱窜,一阵风刮过来,火苗直向上飞。
曹四火目瞪口呆,“啊啊啊”地叫了半天,想起弟弟妹妹还在里边,一头冲了进去。
迎面而来热烘烘的火势让他进屋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紧紧只有一瞬间,他又向里边跑进去,屋里的浓烟呛得他直咳嗽,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可是他没有退缩,脚步坚定地向着弟妹所在的屋里跑进去。
他跑到里边,“啊啊”地叫了两声,眯着眼睛看到屋里炕上的被子都已经被火烧着了,窗户那边挂着的窗帘只剩下挂在铁丝上的一小条,而躺在炕上的弟妹一动不动,眼看着烧着的被子上的火苗就要窜到他们的衣服上了。
曹四火爬上炕沿,用力拽着离窗户那边很近的弟弟的衣领,往炕沿这边拉。
他弟弟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却是一个小胖墩,而十岁的曹四火却很瘦小,拉了半天,只挪动了一点儿,而此时,火苗已经烧到了他弟弟的裤腿上。
曹四火没法,只得上炕,手边又没有其他东西,就用手拍了几下,手心火辣辣地疼,好在烧到裤腿上的火苗很小,拍了几下就灭了。
曹四火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弟弟推到了炕沿边上,又艰难地把他推到在地上一直“汪汪汪”叫着的小白火的背上,“啊啊啊”地对着小白火指了指外面。
小白火驮着曹四火的弟弟朝屋外走,因为门太窄,被绊了一下,他弟弟掉在了地上,小白火咬住他弟弟的衣领,把他拖了出去,一直拖到院子里那棵杏树下,又转身冲进了屋里。
而曹四火此时正在挪动另一边的妹妹,好在她距离炕沿比较近,可是经过刚才的一顿折腾,又加上浓烟,曹四火已经没力气了,趴在炕上咳嗽得像要喘不上气来。
“啪”的一声,窗户上的一根木头掉在了炕上,带着火砸在曹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光着的脚上。
曹四火“啊”地惊叫一声,踢了一下那根木头,钻心的疼迅速蔓延全身,他吸着气再次使力推着妹妹趴在了返回来正在地上等着的小白火背上,指了指外面。
小白火看了他一眼,大大的嘴巴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汪汪汪”地叫两声,最终没有叫出来,朝门外窜出去。
曹四火连累带呛已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带着火的窗户棱不停地掉在炕上,砸在曹四火的脚上和腿上。
他的裤子已经被烧着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烟,烧过的布料,皮肤烧焦的气味,还有他爹喝的酒的味道,曹四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余光中看到炕角那倒了的酒瓶和火柴盒。
曹四火感觉到他的身子动了一下,他想,是小白火拖着他动了一下吧,他都听到小白火喉咙里发出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了。
可是此时的小白火也已经精疲力尽了,它叼着曹四火的衣领吃力地拖了半天,也没有挪动分毫,它踩到火苗的脚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跪趴在曹四火的身旁。
曹四火朦朦胧胧中觉得脸上一阵痒痒,是小白火的舌头舔在上边的感觉,他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忍不住想要笑一下。
“走……”最后从他蠕动的嘴唇边飘出来一个字,很轻很轻,消失在被风吹起的火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