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一天，张小硕就被教官拉出来给大家做示范。做示范的那天晚上，黄铭问张小硕，晚上去我那儿喝酒不？张小硕摇了摇头，不去了吧，阿姨查宿呢。黄铭说，没事儿，我初中就在这念的，查宿就是意思一下，走吧。

  到了黄铭屋里，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都是张小硕之前不接触的那种社会人的类型，张小硕坐着吃了两口花生米，勉强喝了两口酒，他一直看表，最后黄铭说，要不你先回去？我送你下去。张小硕长吁一口气。下楼的时候，黄铭说，你真是个学习的娃？

  跨年夜快到24：00的时候，张小硕听到宿舍楼外面有人在喊：“高一18班张涛找对象！”这是一句低俗的玩笑话，但不知为什么，张小硕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了走廊，扒着窗子向下看，张小硕看到一个裹着黑色长羽绒服的男生，他穿着拖鞋在十二月的寒风中逃窜，他身后有另一个男生边追边骂。

  黄铭说，郑和这傻逼。身边的人开始倒计时“十，九，…，三，二，一”张小硕一直盯着郑和——裹着黑色长羽绒服的男生——他已经停下了脚步，双手放在嘴边上，对着女生宿舍，在整栋宿舍楼热烈的欢呼声中，张小硕好像能听到郑和在喊：“新年快乐！”

  那天晚上张小硕洗澡的时候，他用手指在墙上写“郑和”，每当“郑和”被水汽重新拖回混沌时，张小硕就再用手指写一个“郑和”。寒假过完之后紧接着上了两个月的网课，张小硕每天都要从黄铭的空间找到郑和的评论，点进郑和的空间看看。

  开学那天，黄铭在讲台上问有谁想进田径队，全班只有张小硕站了起来，黄铭吓了一跳，说，你要进田径队？张小硕说，对，我要练体育。下课之后，黄铭搂着张小硕的脖子问，你真要练体育？张小硕说，咋了？黄铭说，能行…你先练两天，有啥跟我说。

  那天下午，黄铭带着张小硕和另外几个人到操场，从踏入操场那一刻起，张小硕微微抬起下巴，故意眯起了眼睛，黄铭拿着几件衣服过来，说，你们去把背心短裤换上。张小硕脱掉校服，穿上了背心短裤，他抚摸着背心。过了一会儿，郑和和另外几个之前的老队员也来了。郑和走到黄铭边上，说，走，抽烟去。黄铭对张小硕说，你自己先玩一会儿，张小硕看着郑和勾起黄铭的肩膀，那对于他来说挺费劲，他得把自己的身子全压在黄铭身上才能完成这个动作，张小硕突然有点羡慕黄铭。

  跑到第四圈的时候，张小硕已经喘不上气，他扶着膝盖休息，黄铭跑到他身边说，快走着，别停，教练等会锤你。第六圈跑了一半，张小硕扒着操场的排水孔吐了，黄铭扶他起来后，张小硕坐到操场边的台阶上，教练骂了他一顿，张小硕委屈地想掉眼泪。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跑了两圈。

  训练了一半，张小硕跟黄铭说自己不行了，他在台阶上坐了后半程，手上腿上都没劲，郑和走到他旁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把杯子递给张小硕，张小硕接过杯子，手上没劲，一不留神猛地喝了一大口，郑和抢过杯子说，我操，喝慢点啊。

  郑和坐到台阶上，说，没事儿，头一回都这样。张小硕低着头。郑和把手放在张小硕的肩膀上捏了捏，张小硕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突然烫了，过一会郑和说，你跟黄铭一个班的吧，我听他说，你是他们班前三吧，咋跑来练体育了？张小硕转过头看着郑和说，喜欢呗。郑和说，晚上去黄铭房子喝酒？张小硕点了点头。郑和说，我估计你等会走不回教室，我扶你过去吧。郑和的手紧紧抓着张小硕的胳膊，张小硕胳膊搂着郑和的脖子，他能闻到郑和身上的味，郑和的头发偶尔还会蹭到他的脸，走到一半，他笑出了声，郑和问他咋了，张小硕说，操，我太喜欢练体育了。

  晚上一共四个人，吃了两百多块的烧烤，喝了一打啤酒，张小硕不敢多喝，只喝了两听。郑和问张小硕，抽烟不？在这之前张小硕没抽过烟，但他说，走。他俩站在阳台，打开窗户，郑和递给张小硕一根烟，张小硕笨拙地叼在嘴上，郑和给他点烟，张小硕不知道怎么配合，郑和说，你吸啊，于是张小硕便吸，火焰在烟草上迅速蔓延，发出“滋滋”的声音，很好听，郑和说，你吸少一点，慢点吸。张小硕还是被呛得直咳嗽。郑和笑着看着，说，第一次抽吧？郑和给自己点上后，张小硕问，你怎么想练体育的？郑和弹了弹烟灰，说，我从小就想当运动员，我想上北体。远处路灯的光给郑和描了边，他看起来神圣无比。

  每天训练之前，张小硕都要先脱掉自己的校服，换上背心短裤，后来校服找不到了，他也不再穿校服，他训练还是顶多坚持一半，每次他都要坐后半程，训练完就去他就跟郑和去黄铭家喝酒吃饭。有天早上，张小硕拿着请假条回宿舍，他早上起得晚，书包落在宿舍了。阿姨让他在登记本上登记，张小硕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往上瞟了一眼，他看到了“郑和”两个字，看到了后面写的宿舍号“609”。上楼的时候，他在五楼没有停，他走到了六楼，他推开了609的门，郑和那件黑色长羽绒服躺在一进门左手边第一个床上，他走过去，轻轻坐在郑和的床上，他拿起那件羽绒服，盖在自己的脸上，他深深的呼吸，他让自己的每一个肺泡都充满郑和的气味。最后他环顾郑和的床，他把自己用过的那团卫生纸塞到了郑和的床下面。

  期末考试张小硕考了全班倒数第三，黄铭是倒数第一，开考试分析会的时候，俩人在教室最后排偷着刷视频，边刷边笑。老师把张小硕叫到办公室，她指着张小硕身上的短袖说，你校服呢？你练体育我不反对，你态度能不能放尊重？张小硕出来之后跟黄铭学老师的样子，两人哈哈大笑。郑和从后面捏了捏张小硕的屁股，三个人一起跑向操场。

  高一的暑假，郑和约张小硕出来吃饭，张小硕洗了头，换了衣服。吃了一半，郑和说，你跟你们班那个女娃熟吗？有她微信没？推给我呗。张小硕拿起杯子猛地喝了口酒，他使劲捏着杯子，被子变形了，酒洒了他一脸。郑和拿纸给张小硕擦，张小硕挡了一下，郑和说，兄弟，没事吧。酒从张小硕脸上流进他衣服里面，他低着头，说，我没加她。张小硕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郑和背上，因为他能闻出来郑和的味，他使劲抱着郑和，眼泪一个劲地流。

  郑和还是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他晚上也不来黄铭家里喝酒了。黄铭去外面集训了，张小硕偶尔跟队里其他人喝点酒，但更多时候，他一个人待在宿舍里。他经常碰见郑和，郑和偶尔还会过来捏一捏张小硕的屁股，但捏完之后他就回去搂着那个女孩。训练的时候张小硕渐渐能坚持完全程，他800米进2分20秒那天，郑和进了1分55秒。

  体考前一个月，郑和说，我跟那个女孩分了，最后一个月了，好好准备。成绩下来了，郑和分超了北体，成了整个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黄铭和其他大多数队员上了西安体院，张小硕只考上了本地的体院。那天晚上郑和请了火锅，他买了包金中支，张小硕抽着郑和的烟，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突然觉得自己喝多了，有点恶心，他只能一个劲抽烟，但又觉得烟味呛得恶心。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冲进厕所扒着马桶吐了。

  回到宿舍，张小硕在宿舍柜子底下找到了自己的校服，他把校服展平，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他用衣服捂着眼睛哭了。七月份，郑和在朋友圈发了北体的录取通知书，红白相间的设计，张小硕在床底下翻到了自己的一张证书，他吹掉上面的灰，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张小硕同学成绩优异，荣获高一年级第一学期一等奖”。

  九月份他又回到了学校，上一届复读的体育生也不少，开学那天，他们找张小硕喝酒，张小硕拒绝了他们。分宿舍的时候，他看着宿舍号“609”愣住了，他的床是一进门左手边第一个，他坐在床上，突然他趴到地上，他伸手进床底摸，他摸到了那团卫生纸，落满了灰尘蜘蛛网，他把这团纸扔进了厕所的坑里，按下了冲水阀，水流涌出，卷着那团卫生纸消失了。